我从地上爬起,她怔在那里,娇容狂怒,双眸圆睁:“田掌柜?”
我看着她:“冷不冷?穿件衣裳再说话?”
夜风在窗外呜咽,屋内有清凉的木兰香气,我在珠帘后的月桌旁落座,等了片刻,衣衫单薄的唐采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下盘不及君琦沉稳,没有石块填充,她走的极轻极飘,像随时都要飞起来一般。
她在我对面落座,垂着头,冷声道:“田姑娘虽为我府上贵客,可这样闯进别人的卧室,未免太与礼不合了。”
我一笑:“行尸与死尸无异,扒人棺材的事到处都是,闯一个房间算什么?”
她握紧拳头。
“行尸不可能被寻常药物迷昏。”我淡淡道,“那日玉弓掳走你的时候,你是抱着将计就计的心思么?”
她抬起头:“你想如何?”
我看向窗外,寒风扯乱了树叶,带着碎花一起旋转呼啸,我说:“行尸咒会让你魂飞魄散,被日月灵气净化消泯,你可知道?”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
行尸咒同血印一样,都是自发为之,这类阵法很多,连我身上的重光不息咒也算是。
我冷声道:“为什么要给自己施此咒?你害了谁?”
“田姑娘不觉得自己太多管闲事了么?”
“小事才叫闲事,你若害人了,便不叫闲事。”
她又陷入沉默,良久,低声道:“你一定要知道么?”
不待我说话,她看着我:“若我没有害人,你可否替我保密?”
“好。”
她扶住起身,走到窗边,道“德胜城被尸群围城,此事你该听说过。”
“那是很久之前了吧。”
她眸色微凝,声音清清淡淡:“十八年了。”她看向窗外,“沧州九龙渊绵延广伏,东接鹤山,北临柳州,南边一片广袤荒原,而西北,毗邻的正是德胜城。德胜城之下亦有地火,虽不如鹤山之烈,且分布极散,可数十年前一场地动,地火变烈,一股极强的恶臭自接近东南九龙渊的白衣林里而出,在最南边还出现了一道细长地缝,渐渐变广变深,下有烈火熊熊,明明灭灭里不时传出凄厉哭喊。最先出现问题的是德胜城南郊的一座小村,三十来户人家尽数变为了行尸,见活人生物就咬,没被咬死的会加入他们。行尸越来越多,遍布荒郊野外,直逼主城。”
我说:“这些我隐约知道,但是跟你的行尸咒有何关联?”
她笑意惨淡:“我父母便死在了那场浩劫里,是义父将我救下的。”她转眸看着我,眸色凄然,像雪夜里黑恻恻的树影:“那时我已有六岁,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时的场景,黑压压全是行尸,数目达二三十万,非但杀不完,更有生生不息之态。”
我皱眉:“生生不息?”
“你若砍去了它的脑袋,它滚到了其它尸首脚边,便直接黏在了它们脚上……”
一阵毛骨悚然,我惊骇道:“那是怎么消灭它们的?”
“阵法,火烧,或碎尸万段,无数高人来指引并帮助我们,我们在德胜城大牢底下耗费七个月修筑了鬼鸣殿,许多士兵以自己为食饵将一批一批的行尸引去阵法里。可行尸仍在增多,不得已之下,他们征得官府的同意,以阵法禁锢全城,阵法里烧了场滔天大火。”
我不由想起了青林县,愣愣的看着她。
她淡淡道:“十年前,德胜城又出现了数只行尸,全城大骇,义父唯恐行尸再度危害人间,便前去寻找真相,至此人间蒸发,到我嫁入吴府之前都没有露面。直到四年前,我收到他的音讯要我前去帮忙,并附有一张咒法。”
“行尸咒?”
“是,也只有行尸才能混入尸群不被它们所吃。”
我惊道:“在哪?你义父真的找到了它们?!”
她皱眉,有些许痛苦:“是一个大殿,极长极广,满目全是行尸,可是如何去的我已忘了……”她看着自己的手背,苦思道,“我只记得四处很黑,好像有人扛着我,又好像在水里漂着。我恢复清醒后是在一个半崖上,崖底全是行尸,崖上有巨大的图纹。”
“到底是大殿还是悬崖?”
她摇了摇头,眉头皱的很深:“我真的记不清了,我只知道见到义父时已来不及了,他要我撑下去,说会有人来除去这些行尸并助我往生。”
“那你是如何出来的?”
她想了想,摇头,轻叹:“我曾以为这个人会是杨公子,后来又觉得是你,可是你们脸上无痣。”
“痣?”
“义父说这人脸上有八颗浓痣。”
我一愣:“你确定吗?”
“嗯。”
我略略凝眉,感觉不太可能。
在我的认知里,行尸咒是不能往生的。
往生的意思,是帮死人往生,虽然我刚才将行尸比作尸体,但唐采衣终究是个能说会动的。这意味着她一旦死掉,魂魄便会随这具身体一起透明消失,化为凡尘烟火。当然,这只是我的认知,毕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可让我疑惑的就是这个,若真有人能将行尸咒往生,那这人必定功力非凡,超出尘世。那么此人一定同师父那样岁数上百,而这类人通常爱美,看师父他们清一色的白衣就知道。就算是师尊那样天天布衣素服,一脸清高的人,他也极其在意养生之道。
而那人脸上竟有八颗浓痣,这,这也太触目惊心了。而且,想要除痣并非难事,天下除痣的办法很多,不说别的,我就懂数十种。以前师父带着我去云游时看到别人脸上有显眼的黑痣,还会上去问他们要不要除掉,可免费帮忙。
哪个高人会愿意自己脸上留八颗浓痣?
我想问唐采衣会不会是她记错了,可又觉得那些高人恐怕连一颗淡的都不愿意留,她记错数目的最终结果都是一样。
真不知该不该将这猜测说出来,我着实害怕她会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