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马里奥!这个伯恩可是我的,是我们的!我们要让他们变成死尸,要去拍照片;照片上我——我们——站在那三个死人旁边,每一具尸体上插着十几把冰锥,然后拽着头发把死人脑袋提溜起来,看谁还敢说人不是我们杀的!”
“现在你可变成疯子了。”黑手党伯爵的轻声细语和黑手党头头声嘶力竭的叫喊形成了鲜明对比,“请你把声音放低一点。”
“那你就别让我这么激动——”
“路,他只是想把事情解释清楚,”德法西奥的杀手亲戚说,“我想听听这位绅士要说些什么,因为这对我怎么下手可能非常重要。坐下,表哥。”路易斯坐下了。“请接着说,伯爵。”
“谢谢你,马里奥。我这么称呼你没关系吧?”
“没问题,先生。”
“也许你应该到罗马逛一逛——”
“也许我们应该回巴黎去。”黑手党头头的嗓子又气哑了。
“那很好啊。”罗马人表示同意。现在他的注意力分到了德法西奥和他表弟两个人身上,不过对后者却更为关注。“你们也许可以在远处用步枪把三个目标都干掉,但你们没办法接近尸体。在那个地方苏联的保镖和其他人混在一起,根本分辨不出。他们一旦发现你们俩进入杀人地点,就会马上开火——他们会把你们当成‘胡狼’的人。”
“那我们就得弄出点事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好把目标孤立开来。”马里奥说。他的胳膊肘撑在桌上,一双精明的眼睛盯着伯爵,“也许可以在大清早制造一个紧急状况。在他们住的地方点一把火,这样他们就必须到外头来。这种事我以前干过;趁着消防车、警笛乱成一团,大家都惊慌失措的时候,就可以把目标弄走,好完成任务。”
“计划倒是不错,马里奥,不过可还有那些苏联保镖呢。”
“把他们干掉就是了!”德法西奥喊道。
“你们就两个人,”外交官说,“巴尔比宗那边最起码有三个人,跛子和医生在巴黎住的旅馆就更不用说了。”
“那我们就来个以少胜多,”黑手党头头用手背擦了擦一脑门的汗,“我们先在巴尔比宗下手,对吧?”
“就你们两个?”伯爵夫人问道,她那双化了妆的眼睛睁得老大。
“你们有人啊!”路易斯·德法西奥喊道,“借几个给我们用……我会额外付钱的。”
伯爵缓缓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们不能和‘胡狼’开战。这是我接到的命令。”
“混蛋,一帮娘娘腔!”
“这句评论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有意思。”伯爵夫人唇边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容。
“也许我们这边的老大不像你们的头儿那么大方,”外交官接着说道,“我们愿意合作,但合作是有限度的。”
“你们连一船货都别再指望往纽约运,费城和芝加哥也没戏!”
“这些问题咱们还是让各自的头儿去交涉吧,怎么样?”突然有人敲响了房门,笃笃的接连四下刺耳而突兀。“请进,”伯爵说着马上把手伸进外套,从腰间抽出一支自动手枪;他把枪放到低垂的红台布底下,冲着推门而入的泰特拉奇尼餐厅经理微微一笑。
“紧急情况。”大胖子经理快步走向穿着考究的黑手党党徒,递给他一张纸条。
“谢谢。”
“不客气。”经理答道。他返身回到门前,和刚才进来时一样匆匆地走了出去。
“看来,西西里那帮焦急的天神还是挺眷顾你们的。”伯爵看着纸条说,“这个消息是跟踪你们目标的人送来的。那几个家伙在巴黎城外,没有其他人;他们身边也没有保镖,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没人保护他们。”
“在哪儿?”德法西奥跳起身问道。
外交官没有作答,反倒平静地摸出一个金质打火机,捻着火,点着那张小纸条把它扔进了烟灰缸。马里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来自罗马的男子把打火机往桌上一丢,迅速抓起放在大腿上的手枪。“首先,咱们来谈谈费用的问题,”他说话的时候,纸条也烧成了一卷黑灰,“我们在巴勒莫的老大绝对没有你们的头儿那么大方。请你们说快点,因为现在每一分钟都很重要。”
“混蛋,操你老妈去吧!”
“我有没有恋母情结用不着你们来操心。路易斯·德法西奥先生,你能出多少?”
“我这个价钱可是出到极限了。”黑手党头头回答说。他坐回到椅子上,盯着已化为灰烬的消息,“三十万,美元。就这么多。”
“别胡扯了,”伯爵夫人说,“再报一个听听。几秒钟会变成几分钟,这时间你们可耽误不起。”
“好吧,好吧!再加一倍!”
“还得算上开销。”那女人补充道。
“他妈的,能有什么开销啊?!”
“你表弟马里奥说得对,”外交官说,“在我妻子面前,请你注意一下你的语言。”
“该死——”
“先生,我警告过你了。开销得另外加上二十五万,美元。”
“你是不是疯了?”
“我不是疯子,但你却是个大老粗。总共是一百一十五万美元,付款方式我们在纽约的信使会通知你……要是不给钱,路易斯·德法西奥先生,你就会从——是什么地方来着?——从布鲁克林高地失踪。”
“目标在哪里?”垂头丧气的黑手党头头说,挫败的感觉让他痛苦难当。
“在蓬特卡尔的一个私人小机场,离巴黎大约有四十五分钟的车程。他们在等一架因天气恶劣停留在普瓦捷poitiers,法国中西部城镇。的飞机。等它飞过来,至少还得过一个小时十五分钟。”
“我们需要的装备带来了吗?”马里奥急问。
“全在这儿。”伯爵夫人说着朝墙边椅子上的黑色大提箱做了个手势。
“还要一辆车,得速度快的!”德法西奥喊道,“行刑者”则拿起了提箱。
“在外面,”伯爵回答说,“司机知道该把你们送到哪里。他去过那个机场。”
“快走,表弟。今晚我们就能收账了,你还可以报仇!”
除了在只有一个房间的小航站里孤零零守在柜台后面的职员,还有花钱请来到无线电塔台上加班的一个空管,蓬特卡尔私人机场里空无一人。伯恩带着玛莉来到了登机区,这儿正对着机场,只隔着一道齐腰高的金属栏杆;亚历山大·康克林和莫里斯·帕诺夫知趣地落在后面。地面上的两排琥珀色灯泡向远方延伸开去,为来自普瓦捷的飞机标识出跑道;这些灯是刚刚才打开的。
“现在用不了多久了。”伯恩说。
“这该死的事从头到尾都很愚蠢,”韦伯的妻子顶了他一句,“一切都很愚蠢。”
“你没有任何理由留在这儿,完全应该离开。让你一个人待在巴黎才叫愚蠢呢。亚历山大说得对,卡洛斯的人一旦发现你,就会把你抓去做人质,所以干吗要冒这个险呢?”
“因为我能够躲着让别人看不见,而且我不想跑到离你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去。伯恩先生,我得请你原谅,因为我很替你担心,而且我还在乎你。”
伯恩在阴影之中看着她,暗自庆幸周围一片黑暗;她看不清他的眼睛。“那你就得理性一点,动动脑子。”他冷冷地说。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太老了,老得没法再玩这种假装冷漠的把戏——她一眼就能看穿。“我们知道卡洛斯去了莫斯科,克鲁普金就跟在他后面。明天早晨克鲁普金就派飞机送我们去莫斯科;到了那个全世界戒备最森严的城市,我们就会处于克格勃的保护之下。这还不够好吗?”
“十三年前,在纽约东城没多大的一个街区,你也处于美国政府的保护之下,可那并没有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那时的情况大不相同。当时我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到达‘胡狼’都一清二楚。现在,他甚至都不晓得我们已经知道他身在莫斯科。他还有别的问题——这些问题对他来说很严重——而且他还以为我们在巴黎。他已经命令那里的手下继续搜寻我们。”
“你们在莫斯科打算怎么办?”
“这得到了那儿才知道,不过不管怎么干,都比在巴黎动手强。克鲁普金一直在忙。他让人盯住了捷尔任斯基广场所有能说法语的高级军官,并且把他们置于监控之下。他说,法语这个条件缩小了范围,应该会有突破的……会取得突破的;形势对我们有利。一旦有了突破,我就不能因为你还待在这里而担心。”
“这三天来,你说的话就数这一句最中听。”
“随你怎么说。你应该和孩子们在一起,这一点你心里也明白。在那边别人根本找不到你们,你们会很安全……孩子们也需要你。库珀太太确实很棒,但她毕竟不是他们的母亲。再说,这会儿你老弟很可能在让杰米抽他的古巴雪茄,还用真钱玩大富翁。”
玛莉抬起头看着丈夫,她脸上温柔的微笑在黑暗中都能感觉到,声音里也带着笑意,“谢谢你逗我开心。我真需要笑一笑。”
“很可能真是这样——我说的是你老弟。服务人员里头要是有漂亮的小妞,咱们的儿子说不定都已经不是处男了。”
“大卫!”伯恩听了没吭声。玛莉哧哧地笑了几声,然后又说:“看来,这一点我还真不能和你辩。”
“我的论证要是有问题,你肯定会跟我辩的,圣雅各博士。过去的十三年来我对此可是深有体会。”
“回华盛顿的这趟行程安排得太荒唐,我还是反对!先从这里到马赛,然后去伦敦,再乘班机飞到华盛顿的杜勒斯机场。直接从巴黎的奥利机场乘航班飞到美国,岂不是简单得多?”
“这是彼得·霍兰的主意。他会亲自去接你的,到时候你自己问他好了;他在电话上可不是很健谈。我估计他这是不想和法国当局打交道,因为他担心卡洛斯的人会听到风声。一个名字很普通的单身女人换乘几班挤满了乘客的飞机,这可能是最安全的。”
“这样我坐在机场里等的时间比在天上飞的时间还要长。”
“可能吧,所以你得把那双漂亮的长腿遮好了,再带上本圣经》。”
“这话可真让人高兴,”玛莉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我突然又听到你的声音了,大卫。”
“你说什么?”伯恩还是没有回应这个亲热的表示。
“没什么……帮我个忙,好吗?”
“什么忙?”伯恩用疏远而单调的语气说。
“把大卫带回来,带回我身边。”
“咱们去看看那架飞机有没有新的消息。”伯恩漠然而生硬地说了一句,碰了碰她的胳膊肘,带着她回到里面。我老了——越来越老——现在的这个我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变色龙”正在溜走;以前的那种应变能力已不复存在。但我不能停!现在可不行!离我远点,大卫·韦伯!
两人刚走进小小的航站,柜台上的电话机就响了。形单影只的职员拿起听筒说:“喂?”他听了还不到五秒钟。“谢谢。”他说着挂断电话,用法语对相关的四个人说道:“是塔台。四分钟左右从普瓦捷来的飞机就要降落了。夫人,飞行员请您先做好准备,因为他想赶在向东移动的气象锋面前头。”
“我会准备好的。”玛莉说着向亚历山大·康克林和莫里斯·帕诺夫奔去。告别很短暂,只有紧紧的拥抱,和发自心底的寥寥数语。伯恩带着妻子又走到外面。“我刚想起来——克鲁普金的警卫上哪儿去了?”伯恩拉开大门时她问了一声,两个人随即朝亮着灯的跑道走去。
“我们不需要他们,也不想让他们待在这儿,”他回答说,“我们和苏联人的关系是在蒙田大道让人看见的,所以我们得假定使馆受到了监视。既然没有警卫从车里往外冲,我们这边的行踪卡洛斯的人也就没什么可报告的。”
“我明白了。”他们能听到一架正在减速的喷气式飞机的声音。飞机在机场上空盘旋了一圈,对准一千公里长的跑道开始降落。“我太爱你了,大卫。”飞机朝他们滑行过来,玛莉在轰鸣声中提高了嗓门,好让他听见。
“他也很爱你。”伯恩说,脑海中有许多画面在冲撞,“我也很爱你。”
两排琥珀色的跑道灯之间,巨大的喷气机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白色飞机的外形如同一颗子弹,机身上装着短短的三角形后掠翼,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怒冲冲的飞虫。飞机转了个圈之后在刺耳的响声之中停住,登机门自动弹出,金属梯啪的一声放到了地面上。伯恩和玛莉朝喷气机的舱门跑去。
事情突然间就发生了,仿佛是一阵猛然袭来、能致人死命的风切变。它无可阻挡,同时又笼罩着一切,那是死亡的旋风!枪声。是自动武器——两支枪;一支就在附近,另一支远一点——子弹击碎了玻璃,钻进木头,航站里传来一声痛苦万分的尖厉叫喊,有人受了致命的枪伤。
伯恩用两手抓住玛莉的腰,把她举起来推进了飞机,同时冲着飞行员大喊:“关上门,快走!”
“我的天!”飞行员在没了遮挡的驾驶舱里喊道,“快逃!快躲开!”他大吼着命令伯恩离开弹簧舱门和金属梯。飞行员开足了引擎的马力,飞机向前冲去。伯恩扑倒在地面上,抬起眼来。玛莉的脸紧紧贴在舷窗上;她在歇斯底里地尖叫。飞机沿着跑道隆隆地向前开去;它脱身了。
杰森·伯恩却没有脱身。他处在琥珀色的跑道灯中间,被两排伸向远方的橘黄色灯光照个正着。不管他是站、是跪还是蹲,灯光都能映出他的轮廓。于是他抽出腰间的自动手枪——他想起这是贝尔纳丹给他的武器——在沥青跑道上扭动着身子,像蛇一样朝围着栏杆的登机区旁边的草丛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