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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恩的通牒_17

伯恩眼睁睁地望着方丹在那个人的陪同下走进礼拜堂的大门。他夹克的口袋里传来一阵静电声,接着就是啪的一响;法国人身上的无线电被人搜出来砸坏了。但情况有点不对头,有点古怪、突然——或者说,也许是有点过于规律了。卡洛斯没有理由在上一次陷阱未能奏功的地方再次布局,这完全说不通!让方丹妻子的弟弟出现,这一手玩得非常漂亮,不愧为“胡狼”;在旋风一般混乱的局面之中,这确实很出乎意料。可是,再次利用宁静酒店这座画蛇添足的礼拜堂就不让人意外了。这一步给人的感觉太有序,太重复,太明显。不对劲。

因而也就是对的?伯恩心想。这难道就是“胡狼”那种不合逻辑的逻辑?三十年来国际情报界有上百个特别分队在追捕这个杀手,但他凭着这种逻辑始终逍遥法外。“他不会那么干的——那简直是发疯!”“……哦,对啊,他也许会干,因为他知道我们把他视为疯子。”“胡狼”到底是在礼拜堂里,还是不在?如果不在,那么他跑到哪里去了?他的陷阱设在什么地方?

这盘致命的象棋比赛不仅极为精巧复杂,也是十足的个人较量。别的人可能会送命,但他们俩只能活一个。这是惟一的结局。要死的不是贩卖死亡的杀手,就是向他挑战的人;一个人要保住传奇杀手的名誉,另一个人则要保住家人和自己的性命。卡洛斯掌握着优势;最终他可以拿一切来冒险,因为方丹透露过,他已经病入膏肓,而且什么都不在乎。伯恩则有要活下去的一切理由,这个中年猎手的生命中刻着无法磨灭的伤痕;他依稀记得自己原来的妻子和孩子,多年前他们在遥远的柬埔寨丧命,那段经历硬生生把他分裂成了两个人。这样的事不能、也不会再发生!

伯恩从海堤上溜下来,滑到堤底部倾斜的峭壁上。他往前爬到两个前突击队员身边,低声说:“他们把方丹带进去了。”

“那个警卫跑哪儿去了?”靠近伯恩的突击队员低语道,声音里透着困惑和愤怒,“是我亲自把他派到这儿来的,还下了明确的指令。任何人都不许入内。他只要看见任何人,就得马上用无线电报告!”

“那么,恐怕警卫是没看见他。”

“谁?”

“一个说法语的金发男子。”

两个突击队员刷地一下把脑袋转向对方,对视了几眼;第二个警卫马上看了看伯恩,轻声说道:“请说说他的长相。”

“中等个头,胸膛和肩膀很宽——”

“这就够了,”第一个警卫打断了他,“我们的人看见他了,先生。他是政府警察局里的第三把手,能说好几门语言,主管缉毒调查。”

“伙计,这家伙干吗要到这儿来?”第二个突击队员问他的同伴,“圣雅各先生说他并没把所有情况告诉政府的警察,那帮人和咱们不是一伙的。”

“是亨利先生,伙计。他派了六七条政府的船在海上来回跑,命令它们拦下任何想离开宁静岛的人。都是缉毒船,伙计。亨利先生说这是次巡逻演习,所以缉毒调查的主管自然会——”这个西印度群岛人轻快地低语了一半就没声了,转而看了看自己的同伴,“……那他怎么不在海上?为什么没待在领头的那条船上?”

“你们俩喜欢那家伙吗?”伯恩本能地脱口而出,他这个问题让自己都吃了一惊,“我的意思是,你们尊敬他么?我也许是弄错了,但我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你没弄错,先生,”第一个警卫打断了他,“这位主管是个残忍的家伙,而且他不喜欢我们这些‘旁遮普人’旁遮普人本是南亚的一个民族,主要居住在巴基斯坦的旁遮普省。缉毒主管故意误用“旁遮普人”来称呼西印度群岛地区的原住民,表明他对他们极为轻蔑。——那是他对我们的称呼。他动不动就对我们横加指责,许多人都因为他的轻率批评丢掉了工作。”

“你们为什么不投诉他,把他赶走?英国人会听你们的。”

“直辖总督可不听,先生,”第二个警卫解释说,“总督非常偏袒他这位严厉的缉毒总管。他们俩是好朋友,常常一起出海钓大鱼。”

“我明白了。”伯恩确实明白了。他突然变得警觉起来,非常地警觉,“圣雅各跟我说过,礼拜堂后面原来有一条小路。他说这条路可能已经长满了野草,但他觉得路应该还在。”

“是还在,”第一个突击队员证实说,“佣人们不当班的时候,还会从那条路下到海边。”

“路有多长?”

“三十五、四十米的样子。它通向一个斜坡,顺着那里在石头上凿出的台阶往下走,就到海滩了。”

“你们俩哪个跑得快?”伯恩一边问,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卷钓鱼线。

“我。”

“我!”

“我选你。”伯恩朝身材矮小的第一个警卫点点头,把钓线递给了他,“你下到那条小路的边上去,只要有能绑的地方就把钓线横着拴在路中央,在枝条、树干或是最结实的树枝上系牢。千万不能让人看见,所以你得警醒一点儿,在黑暗中看清楚了。”

“没问题,先生!”

“你身上有刀么?”

“我有眼睛么?”

“好。把你的乌兹冲锋枪给我。快去!”

警卫沿着藤蔓纠结的峭壁爬走了,消失在远处浓密的树丛中。第二个皇家突击队员开口了:“说实话,先生,我跑起来要快得多,因为我的腿比他长多了。”

“所以我才会选他;原因我估计你也知道。腿长在这时候可不是什么优点,反而只能碍事;碰巧我对此深有体会。另外,他的个头也矮得多,不容易被人发现。”

“个子小的人总能得到比较好的任务。列队时他们让我们这些高个子站在前面,还把我们弄到拳击台上去,可我们连规则都搞不懂;但是,小个子兵总能得到‘plumbies’。”

“‘plumbies’?比较好的任务?”

“对,先生。”

“也是最危险的任务吧?”

“是的,先生!”

“那你就忍了吧,大个子。”

“咱们现在干什么,先生?”

伯恩朝上方的海堤望去,又看了看彩灯打出的柔和光芒。“这叫做守候的游戏——这守候跟情歌可没关系,只有憎恨:因为别人想杀你,但你却想活下去。这个游戏与众不同,因为你什么也不能做。你只能思考敌人可能会或者可能不会干什么,还有他是不是想到了你没考虑到的什么东西。与其玩这个游戏,我倒是宁愿待在费城出自美国喜剧演员w.c.菲尔茨(1880—1946)。菲尔茨生于费城,演出时常以该城作为笑料。这句话是他在1925年为自己撰写的墓志铭,意为与坟墓相比,费城还是个不错的地方。——正如某人所说。”

“你说的是什么地方,先生?”

“没什么。那不是真话。”

突然间,长长的一声惊叫响彻上空,那声音里极度的痛苦闻之令人胆寒,紧接着就是在痛苦中喊出的几句话:“不,不!你太残忍了……!住手,住手!”

“快!”伯恩把乌兹冲锋枪的背带往肩上一挎,跃向海堤,攀住堤缘就往上翻,鲜血从脖子上直往外涌。他撑不起来!翻不过去!一双有力的手把伯恩拽了上去,他倒在了海堤的顶部。“灯!”他喊道,“把那些灯打掉!”

高个子突击队员的乌兹冲锋枪打响了,礼拜堂小路左右的两排泛光灯纷纷应声碎裂。在重新降临的黑暗之中,黑人那双有力的手又一次把伯恩拽了起来。接着出现了一束黄色的光柱,迅速向四下里扫射;那是突击队员左手拿着的一只强光卤素手电筒。一个身穿棕黄色华达呢西服、浑身是血的老头蜷缩在路上,喉咙被割断了。

“站住!我的天啊,站在原地别动!”方丹的声音从礼拜堂里传来,敞开的半边门透出了电蜡烛闪动的光芒。他们平端着自动武器朝入口走去,随时准备连续射击……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无法防备。伯恩闭上了双眼,那景象太令人痛苦了。左侧墙被炸开的彩色玻璃窗下方,在那块高出地面的平台上,老方丹像年轻的伊什梅尔一样摊开四肢趴在读经台上,脸上被割开的道道伤口血流如注。他身上拴着一根根细细的导线,接在礼拜堂两边的许多黑盒子上。

“回去!”方丹高喊,“快跑,你们这帮笨蛋!我身上连着炸药——”

“哦,天哪!”

“别为我悲伤,‘变色龙’先生。很快我就能和我的女人相会了,我很高兴!这个世界实在太丑恶,连我这种人都无法忍受。这日子已经没有任何趣味了。快跑!炸药就要引爆了——他们在盯着呢!”

“先生,快!”第二个突击队员大吼着揪住伯恩的外套,拖着他往墙边急奔。他伸开双臂抱住伯恩,两人一起从石头台面上跳进浓密的树丛之中。

剧烈的爆炸令人目眩,震耳欲聋。那简直就像是一枚核导弹,将小岛上这个小小的角落炸得粉碎。烈焰直冲入夜空,但那一大团熊熊燃烧的火很快就消散在轻风之中,只留下一堆炙热的瓦砾。

“那条小路!”伯恩在斜坡上的灌木丛中爬起身来,哑着嗓子低声喊道,“快到小路那边去!”

“你的情况很糟糕,先生——”

“我来照顾我,你照顾你自己就行了!”

“我觉得我刚才把咱们俩都照顾了。”

“那你就能得一枚该死的奖章,外加我给的一大笔奖金!现在,赶快把咱们弄到上面去,到小路那儿去!”

连拉带拽之下,伯恩的双脚终于像失控的机器一样费劲地挪动起来,两个人总算是走到了礼拜堂废墟后方九十米处那条小路的边缘。他们爬进草丛才几秒钟时间,第一个突击队员就找了过来。“他们在南边的棕榈树丛里,”他气喘吁吁地说,“他们在等着烟散尽,要看看有没有活口,不过他们不会待很久。”

“你刚才在那边?”伯恩问道,“在他们旁边?”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先生,交给我没问题的。”

“情况怎么样?那边有几个人?”

“本来有四个,先生。我杀了一个男的,然后占了他的位置。他是个黑人,所以黑暗中别人看不出有什么分别。我下手很快,没弄出声音。割的是喉咙。”

“剩下的是些什么人?”

“当然有蒙塞特拉的缉毒主管,还有另外两个人——”

“说说他们的长相!”

“我看不太清楚,不过我觉得其中一个也是黑人,高个子,头发不多。第三个人我根本瞧不见,因为那男的——也可能是个女的——穿的衣服很奇怪,头上盖着块布,就像是女人戴的太阳帽或防虫面纱。”

“是个女人?”

“有可能,先生。”

“一个女人……?他们肯定得离开那儿——他肯定得离开那儿!”

“很快他们就会跑到这条路上来,然后沿着这条路去海滩。到了那边他们就能藏进海湾的树林里,等船来接。他们没别的选择。他们不能回酒店,因为陌生人一下子就会被发现;虽说我们离得很远,钢鼓乐队又那么吵,在外面站岗的警卫肯定听到了爆炸声。他们会报告的。”

“听我说,”伯恩沙哑的声音透着紧张,“这三个人里面有一个男的是我想抓的人,我一定要自己来对付他!所以你们先别开枪,我见到这人就能认出来。其他的人我根本就不在乎,过后再把他们赶到海湾里去好了。”

热带丛林里突然传来一声枪响,礼拜堂废墟另一边曾有泛光灯照明的过道上还响起了喊叫声。接着,几个人影一个接一个地冲出枝叶纠结的灌木丛,奔上了小路。第一个被绊倒的是一头金发的蒙塞特拉警官。那根齐腰高、难以觉察的钓线绊得他一头栽倒在泥地上,又细又韧的线也给弄断了。第二个男人身材瘦高,面色黝黑,头秃得只剩下一圈头发,他毫不留情地将第一个人拽了起来。也许是因为看见了钓线,也许是出于直觉,第二个杀手上下挥舞着手中的自动武器,劈断了一根根横在小路上绊人的钓线——小路尽头的岩礁往下就是海滩。第三个人影出现了。不是女人。恰恰相反,那是个男的,穿着修道士的长袍。是个牧师。就是他。“胡狼”!

伯恩站起身,踉跄着冲出灌木丛进了小路,手里端着乌兹冲锋枪;他可以取得胜利了,他可以得到自由了,他可以拯救自己的家人了!等穿长袍的人跑到岩石上开凿出的粗糙阶梯的顶部,伯恩扣动食指,按着扳机不放,一梭子弹从自动武器中猛然射出。

修道士的身影弓了起来,接着就摔倒在地。他四肢摊开,连翻带滚地摔下了火山岩上凿出的台阶,最后在石阶边缘身子一歪,栽进了阶下的沙滩。伯恩快步冲下又粗笨又不平整的石头阶梯,两个突击队员跟在他身后。他到了沙滩,赶到尸体旁,把湿透了的盖帽从脸上掀开。他震惊不已地看到了塞缪尔黝黑的脸庞。那是宁静岛上的黑人牧师,为了三十枚银币把灵魂出卖给“胡狼”的犹大。

突然,远处传来了大马力双引擎的轰鸣声。一艘巨大的快艇从海湾的暗处冲出,飞速朝珊瑚礁的一个缺口驶去。探照灯射出一道光柱,把滚滚黑色海浪中突起的礁石屏障照得通明,也照亮了飘扬在船上的总督府缉毒船队旗帜。卡洛斯!……“胡狼”虽然不是“变色龙”,但他的确也变了!他老了,比以前更瘦,头发也秃了——他已不再是伯恩记忆中那个身手敏捷、体格魁梧、满头浓发的健壮形象。没变的只有那轮廓并不分明的、黝黑的拉丁人面孔;那张脸没变,可那片被晒伤的光头皮却很陌生。他跑了!

随着两个引擎齐声发出的巨响,快艇冲出了珊瑚礁上那个危险的开口,轰然驶入开阔的海面。远远的扬声器里传来刺耳的声音,说话者那口音很重的英语在热带海湾中回荡。

“去巴黎,杰森·伯恩!巴黎,如果你有胆量的话!要不咱们就去缅因州那所小小的大学,韦伯博士?”

脖颈处伤口迸裂的伯恩倒在拍打着沙滩的浪花里,他的鲜血直流进大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