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娜轻轻笑着。“不,我不介意和人分享意见。”她喝了些咖啡,“导师是个有远见的人,他不只预见了一年后的世界,而是五年!跟他相处过后,你一定会非常惊讶,因为他是个能够完全掌控自我,同时在世界各地又拥有极大权力的人。”
马格麦特听起来松了口气。“那我们是真的得救了。”
“没错,得救了。”席娜放下杯子,拿出从厕所找到的剃刀跟刮胡泡。“来,坐在这里,面向我。”
马格麦特只迟疑了一下子;他坐下时非常拘束,双膝紧并在一起。
“你也知道,在冰岛下飞机时,你可不能以这副模样出现。”
他用深色眼睛看着她,一边用手指梳理胡子。席娜一直看着他,握住他的手,从胡子上移开。接着,她拿出剃刀,将刮胡泡抹在他右脸颊上。刀锋刮过他的皮肤时,他颤抖了一会儿,然后就闭上眼睛,让她替他刮掉胡子。
她感觉到阿卡麦德坐直身子盯着他们看,这时候,马格麦特的半边脸颊已经刮干净了。阿卡麦德站起来走向他们,她则继续动作。他什么都没说,但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最后,他清了清喉咙,轻声对她说:“等一下可以换我吗?”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只带这种二流的枪。”凯文·麦科尔一边说,一边将安娜卡拉出车外。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把枪收起来。
安娜卡顺从着他,暗中高兴他把她的枪误认成可汗的。阴沉的午后天空下,她站在人行道上,低着头,眼睛向下看,窃笑着。他跟其他男人一样,不觉得她身上会有武器,更别说她会使用了。他不知道的事,一定会让他受到伤害——她很确定这一点。
“首先,我要你知道,只要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完全照我的话做,我保证你不会有事。”他用大拇指压进她手肘上一处小神经束,让她知道他是认真的,“这一点,我们都达成共识了吗?”
她点点头,因为他手指施加压力而痛得喊了一声。
“我问问题的时候,你应该要回答。”
她说:“好,我知道了。”
“很好。”他带着她走向公寓大楼正门,“我在找杰森·伯恩,他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
他用力压她的手肘,让她痛得都站不稳了。
“要再试一次吗?”他说,“杰森·伯恩在哪里?”
“楼上,”她的眼泪从脸颊滑下,“在我的公寓里。”
他的手放松了许多。“你看,这多简单?听我的话就没事;现在我们一起上去吧。”
她拿出钥匙打开门,跟他一起走上楼梯。到了四楼后,麦科尔抓着她停住。“听着,”他低声说,“你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懂吗?”
她没有点头,直接说:“懂。”
他拉住她,抵着他的身体。“只要对他做任何信号,我就在你身上开个大洞。”他推着她前进,“好了,走吧。”
她走向公寓门口,插进钥匙开门,看见杰森倒在右边的沙发上,眼睛半开半闭。
伯恩抬头看她。“我以为你——”
突然间,麦科尔推开她,举起手枪。“爸爸回来啰!”他瞄准躺卧着的伯恩,扣下扳机。
22
安娜卡正等待着时机;麦科尔一行动,她便弯曲手肘打中他的手臂,使他瞄准偏斜,让子弹打到伯恩头顶上的天花板。麦科尔愤怒地吼了一声,伸出左手抓向安娜卡,右手继续重新瞄准躺着的伯恩。他的手指抓到安娜卡的头发,用力一扯,力道大到将她整个人往后拉离了地面。此时,伯恩从绒毛被下抽出陶质手枪,想瞄准麦科尔,可是安娜卡挡在中间,于是他改射了麦科尔持枪的右臂。对方的枪掉到地上,鲜血从伤口喷出,但还是抓住安娜卡当作掩护,吓得安娜卡尖叫起来。
伯恩一只脚踩到地上准备起身,枪口不断移动想要瞄准,不过麦科尔还是抓着安娜卡慢慢后退走向门口。
“这一切还没结束,”他盯着伯恩说,“我要制裁什么目标,从来没有失败过,而我现在还不想杀你。”说完后,他抓起安娜卡,推向伯恩。
伯恩在安娜卡撞上沙发侧面之前起身接住她,然后放开她,冲向门口,发现电梯的门刚关上。他一跛一跛地跑下楼梯,肋骨感觉像是着了火一样,而且双腿没什么力气。他的呼吸变得吃力,很想停下来让肺部吸进足够的氧气,不过还是一次跨两三级阶梯继续下楼。快到一楼时,他的左脚漏踩了一级阶梯,整个人半跌半滑摔了下去;他发出痛苦的声音站起身子,推开往大厅的门。大理石地板上有血迹,但敌人已不见踪影。他往大厅踏进一步,结果两脚无力,跌坐在地上。他就这样坐着,一只手拿着枪,另一只则手掌朝上放在大腿上,眼神因疼痛而变得呆滞,而且似乎还忘了怎么呼吸。
我得去追那个混账,他想。可是,他脑中一直听见有个巨大的声音,后来他才知道是自己的心跳声。此刻,他的身体已动弹不得。在安娜卡出现之前,他心里想着,中情局一定是没多久就查到他并没在那场车祸爆炸里丧生,所以才会派人来杀他。
她看到他后,脸色马上因担忧而变得苍白。“杰森!”她跪到他身边扶住他。
“帮我站起来。”他说。
她用身体抵着他的重量。“他在哪儿?逃往什么方向了?”
他应该回答她,可是却说不出话。他心里想着,天哪,她说的可能没错,他真的需要看医生了。
也许是心里充满了忿恨,可汗被攻击之后,没几分钟就醒了过来,离开车子。他的头很痛,不过他的自尊受伤更重。他回想起刚刚的场景,突然一阵反胃;都是因为他愚蠢地对安娜卡还有感觉,所以暴露了弱点,造成危险。
还要发生多少事,才能让他不计代价避免感情用事?他失去了挚爱的父母,失去李察·维克,还有最近这次背叛他而投奔史巴尔科的安娜卡。
那么,史巴尔科呢?“我们可不是陌生人,而且我们共拥很多秘密,”那天晚上他在格洛兹尼这么对可汗说,“我想我们的关系可不只是商人跟顾客而已。”
史巴尔科很像李察·维克,要接受可汗,宣称要当他的朋友,带他进入一个隐秘的世界。“我交付给你的任务你都能完美达成,果然名不虚传。”而史巴尔科似乎也跟维克一样,都相信自己是他的恩人。这种人总会误以为自己的地位较高,属于精英分子。史巴尔科为了自己的意图而欺骗可汗,这点也跟维克相同。
史巴尔科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现在想这些已经不太重要了,他不在乎对方要什么。他要把所有旧账算清楚,让史巴尔科血债血偿;只有杀掉史巴尔科,他才能泄心头之恨。史巴尔科将是他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任务。
他蜷伏在一片门口的阴影中,下意识按摩着后脑勺,摸到了一个肿块;突然,她的声音从阴影深处浮现出来。
“莉莉,”他轻声说,“莉莉!”
他听见她的声音正呼唤着他。他知道,她要他陪她一起坠入无尽的深渊。他双手抱着疼痛的头,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吐出肺部的最后一点空气。莉莉。他多久没想到她了——还是,他其实一直想着她?他现在才发现,自己每天晚上梦见的就是她。为什么?经过了这么久,她又如此强烈地出现在他面前,究竟有什么意义?
就在此时,他听见大门甩上的声音,于是马上抬起头,看见一个壮汉从安娜卡的公寓大楼跑出来。男人一只手紧抓着另一只手臂,在地上留下血迹;可汗知道他遇见了杰森·伯恩。可汗嘴边露出一丝笑容,他知道这就是刚刚攻击他的人。
可汗很想马上杀掉他,不过还是控制住自己,想了个更好的计划。他走出阴影,跟踪这个男人。
多汉尼教堂是欧洲最大的犹太教堂。它的西侧是巨大但精细的拜占庭式砖造建筑,有蓝、红、黄三种颜色,代表布达佩斯的纹章。在这庄严的景观上,有两座摩尔人风格的多边形塔,最上缘则是醒目的铜金色圆顶。
“我进去找他。”安娜卡跟伯恩一起下车时说。伊斯特文的接待员想安排另一位医生,可是她坚持要见安布洛斯医师,说她是个老朋友,最后他们总算让她进去。“愈少人见到你这个样子愈好。”她对伯恩说。
伯恩点头。“安娜卡,我快数不清你究竟救了我几次。”
她对他笑了。“那就别再数了。”
“刚刚攻击你的人……”
“凯文·麦科尔。”
“他是中情局的专家。”至于他的专长是什么,伯恩并没有告诉她。这是他喜欢她的另一个原因,“你应付得很好。”
“直到他拿我当挡箭牌,”她不高兴地说,“我应该不——”
“我们都脱险了,这才是重点。”
“可是他还在附近,我怕他会威胁——”
“下一次我就能对付他了。”
她的脸上重新露出微笑。她带他穿过教堂后方的庭院,要他在这里安心地等,不用怕会遇到其他人。
伊斯特文·安布洛斯是雅诺斯·佛达斯的旧识,安娜卡进去时,他正在看诊,不过还是暂时放下手边工作,听她说明紧急状况。
“当然,我很乐意尽全力帮助你,安娜卡。”他从座位上起身,跟她一起穿过雄伟的教堂内侧。他们后方有架大型风琴,名作曲家李斯特跟圣桑都曾在这里演奏过。
“你父亲的死对我们是很大的打击。”他紧握了她的手一下。他的指甲修得很短,手指有力,感觉就是外科医生或泥水匠的手。“你过得如何,亲爱的?”
“我过得很好。”她轻声说,然后带他走出教堂。
伯恩独自坐在庭院里。这里的土壤,曾经在一九四四至一九四五年的酷寒冬天埋葬了五千位犹太人的尸体;当时,阿道夫·艾希曼曾以这里为据点,将五万名犹太人送至屠杀。庭院内外有拱门及凉廊,到处都有白色的纪念石碑,上头爬满深绿色常春藤。周围的树干上,也都缠绕着藤蔓。一阵冷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在这里出现的任何声响,都有可能被误认为是远方传来的声音。坐在这里,很难不想到在那个黑暗时代里遇害的生命,以及他们所受的痛苦。他想,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个黑暗时代出现,再度残害无辜的人们。他抬起头,看见安娜卡跟另一个人走出来,应该就是安布洛斯医生。他身材略矮,有张圆脸,留了个小胡子,双颊红润,一双小脚上的皮鞋擦得雪亮。
“那么你就是遇上大麻烦的人了,”安娜卡介绍他们认识后,他这么对伯恩说,“不,别起来。”他走上前,坐在伯恩身边,开始检查他的身体。“这个嘛,先生,我想安娜卡描述的伤势,实在是太轻了。你看起来简直像刚从绞肉机里出来一样。”
“我也有这种感觉,医生。”伯恩露出痛苦的表情,因为安布洛斯的手指压到了他特别痛的地方。
“我走进庭院时,看见你正在沉思,”安布洛斯医生用对话的语气说,“从某方面来看,这是个可怕的地方;这个庭院会让人想起我们失去的亲人,而且也想起大屠杀期间人性的泯灭。”他的手指非常轻而灵巧地在伯恩身体侧面游移。“但那段过去也不一定都是不好的;在艾希曼跟他的属下进驻之前,几位祭司就帮教士把教堂法柜里的二十七卷犹太教律书收起来,带到一个基督教公墓埋藏起来,直到大战结束,都没被纳粹给发现。”他微笑着,“这告诉我们什么?就算在最黑暗的场所,还是可能有光明存在。怜悯往往就从最出乎预料的地方出现。而且,你有两根肋骨裂了。”
他站起来。“来吧,我家里有完整的器材,可以帮你包扎好。差不多一个星期后,疼痛会减缓,然后你会开始慢慢康复。”他挥动粗厚的食指,“不过在这段期间,你得保证一定要多休息,不能再做什么激烈的运动。其实,最好是什么运动都别做。”
“我没办法向你保证,医生。”
安布洛斯医生叹了口气,向安娜卡看了一眼。“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伯恩站起来。“其实,我恐怕会做所有你叫我别做的事,所以我得请你想办法,让我保护好受伤的肋骨。”
“穿盔甲如何?”安布洛斯医生因为自己的笑话咯咯地笑,不过看见伯恩的表情后,马上变得严肃起来,“天哪,老兄,你到底要对付什么东西?”
“要是知道我就会告诉你了,”伯恩阴郁地说,“这样对我们都好。”
尽管安布洛斯医生相当吃惊,还是照他的话,带他们回去位于布达丘的家;他把家里一间书房改建成小诊察室。从窗外看去,可以见到攀爬的蔷薇,不过天竺葵的盆里还是光秃秃的,等待着温暖的气候到来。屋里的墙粉刷成淡黄色,墙面有白色装饰板条,在各种柜子上方,则摆着许多安布洛斯医生的妻子和两个小孩的相框。
安布洛斯医生让伯恩坐在诊察台上,哼着曲子走向柜子,从不同的地方取出几样东西。他走回诊察台,伯恩已经脱掉上衣,接着他打开一盏灯,照着伯恩受伤的部位。他用三层东西把伯恩的肋骨部位紧紧包扎起来——棉布、弹性人造纤维,还有一种包含克维拉材质的橡胶类物质。
“没人能包得比我更好了。”包扎完后,他对伯恩说。
“我不能呼吸。”伯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很好,这表示疼痛感会减到最小。”他拿出一个褐色的小塑料瓶,“我给你一些止痛药,不过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嗯,我想应该用不上吧。这药会影响你的感官,身体的反射作用也会暂时消失,所以下次我看见你时,应该是被放在木板上抬进来吧。”
伯恩识相地笑了。“我会尽量不让你惊讶的。”他一只手伸进口袋,“我要给你多少?”
安布洛斯医生举起双手。“拜托,不用了。”
“那么要怎么感谢你,伊斯特文?”安娜卡说。
“亲爱的,只要跟你再见个面,就是最好的报酬了。”安布洛斯医生双手捧着她的脸,亲吻她的双颊,“你一定要快点找个晚上来我们家吃饭。贝拉跟我一样都很想念你。亲爱的,一定要来。她会为你做菜燉牛肉,这是你从小就爱吃的。”
“我保证,伊斯特文。很快就来看你们。”
安布洛斯医生心满意足地接受这项承诺,看着他们两人离开。
23
“要给兰迪·迪雷克托一点教训才行。”林卓斯说。
局长刚签署完一堆文件,推进公文处理匣,然后抬起头看他。“听说他对你非常不客气。”
“我不懂,你以此为乐吗,长官?”
“就让我高兴一下嘛,马丁,”他直接嘻嘻笑了出来,“这些日子里我可没多少娱乐。”
窗外,照在独立战争军人塑像上的炫目阳光已经消退,让笼罩在阴影中的铜像看来似乎十分疲累。春季的其中一天又要结束,马上就要进入夜晚。
“我要解决他的问题。我要许可——”
局长的脸沉了下来。“‘我要,我要——’你是什么,三岁小孩吗?”
“是你让我负责调查康克林跟潘诺夫的凶杀案,我只是照你的指示去做。”
“调查?”局长的眼中燃起愤怒,“根本没有什么调查。马丁,我已经很清楚地告诉你,这件事我要有个了结,否则国安顾问那贱女人会让我们死得很难看。我要你做个了断,这样大家才会忘了这件事。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利用自己的职权,到华府政治圈里绕来绕去,像头公牛在瓷器店里乱冲乱撞。”他挥手阻止林卓斯的反驳,“让哈利斯来背这黑锅,尽量大肆宣扬处理他,让国安顾问知道我们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那是你说的,长官,容我说句话,我们这么做可能会铸成大错。”局长正要开口,他便走上前将哈利斯传送过来的资料放到桌上。
“这是什么?”局长说。他喜欢在看任何东西前先知道个大概。
“是某个俄罗斯黑枪贩卖集团的电子记录档。杀害康克林跟潘诺夫的凶枪也在里面,有人用韦伯的名义注册。这证明韦伯是被陷害的,他并没有杀害这两位他最好的朋友。”
局长开始看资料,皱起眉头。“马丁,这不能证明什么。”
“长官,容我再说句话,我不知道你怎么能忽视摆在眼前的证据。”
局长叹了口气,推开资料,向后靠到椅背上。“马丁,你也知道,我把你训练得很好。可是现在,我却觉得你还有很多事要学。”他用食指指着桌面的资料,“在我看来,这张资料显示杰森·伯恩用来杀亚历山大跟莫瑞·潘诺夫的枪,是从布达佩斯汇款买的。我不知道伯恩有多少国外银行账号,可能大多都在苏黎世或日内瓦,不过如果他在布达佩斯有账号,这也很正常。”他哼了一声,“这是个聪明的把戏,是亚历山大亲自教他的。”
林卓斯的心沉到了谷底。“所以你不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