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成殊强行按捺住自己,用口型无声地问:“她从哪里听到的?”
沈暨正要问,叶深深那边却传来另一阵铃声。
叶深深看了看,疲倦地说道:“努曼老师找我,可能有事吧。沈暨,我和顾成殊就这样吧,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了,谢谢你为我们费心,但我和他……到此为止就好。”
说完,她挂掉了电话,转接了努曼先生那边。
沈暨的电话里,只传来急促的忙音。他慢慢地抬手将手机挂断,然后抬头看向顾成殊。
顾成殊皱起眉头,竭力思索着:“我对我父亲亲口说,深深不是我女友的事情……从何而来?”
沈暨脸色铁青,问:“还有,别忽略了之前那句话——郁霏曾经有过你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顾成殊脱口而出:“不可能!我连初吻都是给的深深,怎么会和别人有孩子!”
沈暨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简直都要扭曲了,也不知该用什么眼光来看顾成殊。
顾成殊悻悻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终于因为自己这句冲口而出的话,平生第一次狼狈不堪地别开了脸。
沈暨终于再也忍不住,捶着靠枕大笑出来:“哈哈哈哈……深深肯定做梦都没想到,拥有三个前女友、前科累累的顾先生,居然连初吻都未送出去过!哈哈哈……”
“闭嘴!”顾成殊老羞成怒,抓起旁边的靠枕直接砸在沈暨的脸上,悻悻地站起身就走。
沈暨捂着自己被砸到的半边脸,问:“纯洁的顾先生你要去哪儿?”
“去查清在背后捣鬼的人是谁!”顾成殊丢下最后一句话,把门重重地带上了。
努曼先生给叶深深带来的是个坏消息。
“之前答应过与你联合设计的那个系列,现在可能无法进行了。”
叶深深呆了呆。其实努曼先生这么久没有联系她商谈共同设计的事情,叶深深也已经隐约有了预感。但他终于开诚布公地拒绝她,还是让她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她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竭力让自己不显得失落:“好的,老师这么忙碌,可能也确实无法顾及我这边的小事。您就先忙自己的事情吧。”
努曼先生迟疑片刻,又说:“深深,抱歉,老师如今身上的压力,恐怕无法跟你明说。”
“嗯,我知道,要是老师允许的话,请让我帮您分担一点吧,我一定会努力做好的。”
“不,这不是你能分担的事情,因为……”
努曼先生无法说出口。这是老牌时尚界一大批颇有分量的人,联合起来对叶深深发起的一场战争。那力量与冲击,连号称时尚大帝的他、连安诺特集团都要担心被波及,害怕那排山倒海式的碾压之力。
所以他为了自保,如今只能眼睁睁地袖手旁观,即使他最为得意的弟子将要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之中粉身碎骨、不得善终,他也无能为力,唯求独善其身。
努曼先生不忍将这些明确地说出,唯有将一切咽下,说:“那么,深深,你继续努力,老师祝愿你的未来一切顺利。”
“多谢老师。”叶深深的嗓音略有喑哑,但语气却很沉稳。
努曼先生想了想,又问:“对了,合作设计取消了,你还会坚持feuilge上市的事情吗?”
“是的,我不会放弃的。”叶深深坚定地说道。
“设计风格还是烧花?”
“是的,烧花,以激光或化学浸融剂在布料上剔除一部分布料后形成图案的手法。不过我这次会采用和传统烧花完全不一样的工艺,再和蕾丝刺绣工艺结合,形成最为繁复华丽的效果,甚至会带着晶莹剔透的视觉冲击。到时候有了成品我第一时间送去给您看,老师您一定会喜欢的。”
“好,我等你。”
放下电话,努曼先生却并未觉得释然,反而心情更为沉重了。
他慢慢踱步到书架前,将那本厚厚的《关于服装的一切》取下,顺着索引,翻到烧花工艺那一部分。
“烧花,以激光或化学浸融剂在布料上剔除一部分布料后形成图案的手法。”和叶深深口中的叙述一字不差。努曼先生看着那行字,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
皮阿诺走进来,见他盯着书看,许久不动,便问:“怎么了?”
努曼先生慢慢地将书合拢,说:“我曾经认为,深深只有在中国普通服装院校学习的经历,基础与眼界都差得太远,建议深深读一读这本《关于服装的一切》。”
皮阿诺扫了一眼书,说:“这么厚的一本书,还是法文的,对她来说通读一遍可是件难事。”
“可我万万没想到,她不但读了,还跟我说,要把整本书背下来,来弥补自己的不足……”努曼先生抚摸着这本厚重的书,神情无比黯然,“然后她就真的做到了。”
皮阿诺震惊不已:“她居然能……把这一本书背下来?”
“是的,我的老师凝聚一生心血写下的著作,连我都有很多地方因为觉得理论太枯燥所以草草跳过,没有余力去精读的这一整本书,她背下来了。”
皮阿诺惊叹地看着那本厚厚的工具书,许久,神情也有些黯然,说:“努曼先生,其实一开始您把她带到法国,我是并不太赞成的。因为,您已经这么忙碌,却还要分心去培养一个新弟子,我觉得这对于您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那么现在呢?”努曼先生问。
“我得承认,我改变了看法。我跟先生看着她从一个具有独特能力却还潦草粗糙、风格不系统的设计师,不但夺得了大奖,还为bastian贡献了近年来难得一见的几组设计,甚至可以说,她尽心尽力地工作,使得您因为忙碌荒废而渐渐沉寂的bastian品牌,焕发出了新生……”
“是啊,如果有可能,我是真的希望将bastian交到她的手中,那我就真的可以放心退休,再也不需要担忧了。”努曼先生将《关于服装的一切》放回书架,和皮阿诺一起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下。
冬日的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两个人的身上。携手共行了三分之一个世纪的两人望着窗外的池塘,一时感慨万千。
“努曼先生,您还记得,您当初寄给我的那封信吗?”皮阿诺缓缓开口,凝视着外面一片金光灿烂的池塘,“三十三年前的秋天,小麦成熟的那一天。您给我写了信,说,皮阿诺,到巴黎来,我给你买一辆甲壳虫。”
努曼先生笑了出来:“记得,你第二天就收拾好东西跑来巴黎了。”
“不,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您,我父母把门窗锁死了,不许我异想天开跑去和您一起做裁缝。我是半夜从天窗爬出来,跑到路边拦了一辆送牛奶的车,偷偷离家出走的。”皮阿诺抚了抚已经快要掉光头发的脑袋,叹息道,“工业生产改变了整个世界啊。我父母怎么会知道,他们所谓的‘裁缝’居然会站在时尚业的顶端。站在行业顶级的几个人,可以裁定方向,制定规格,确定潮流,决定全球无数的女孩子梦寐以求的衣服是什么样的,同时,也是金钱、虚荣、炫耀、辉煌的顶峰。”
努曼先生默然点头,沉吟片刻,问:“如果是你,会如何看待一个来自东方、摆地摊出身的女孩子,站在这个金字塔顶尖上?”
“深深吗?”皮阿诺的中文发音并不太准确,发这个音时也有奇怪的口音,但努曼先生点了点头。
“她让我想起了,三十多年前,来到巴黎的先生您。”皮阿诺轻声说,“那时候您身为一个刚从乡下过来的、没有背景也没有家世支撑的新设计师,却在设计界一举成名,崭露头角,那时候您受到的打压,尤其是来自于学院派那群人的无理压制,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