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千年,十二条航道重新恢复平静,商船往来如织,西洲海城迅速恢复到荒厄前的繁荣昌盛。《西洲洲志》将这一节记载在内,当时人人欢欣,无渊剑圣就此成名?。此事甚至成为御兽宗弟子与?其他仙门弟子往来时,自夸山门的谈资。
——然而,今夜太乾师祖却亲口推翻了《西洲洲志》,承认当初被顾轻水长老斩杀的恶妖非恶!
太乾师祖仿佛没察觉到众弟子的惊疑不定,声音平稳地?继续往下说。
“千年前,空桑势大,百氏逆行倒施,私更天轨,以至于日月迁移,□□不正。西北隅的韦风风穴因此偏移,酿成十二航路百船翻沉的惨祸。我宗也曾屡派长老前去与?石夷商谈,试图更正风穴,然石夷拒不相谈。是故,轻水方起剑无渊,误斩石夷。”
“……那、那当时应该要提请仙门彻查牧天轨才?对啊!”有弟子忍不住失声质问,“太乙能查天索,山海阁能查,药谷能查,我们?御兽宗就不能查么?”
太乾师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第二重峰上,一处断崖,一位羽冠方脸的少年站在一众弟子中间,不知是因为发现自己的失言,还是因为什么,涨红了脸,不安得握紧双拳。他旁边的同门弟子纷纷下意?识避开到一边,寥寥几个犹豫了一下,站在他身边没有移开。
“……该、该提请彻查天轨才?对。”
羽冠少年磕磕绊绊地?坚持。
一千年前,那时天外天与?牧天索的真相还未大白人间,但仙门察觉日月与?□□有异,是有权提请彻查的。御兽宗在那么早那么早之前,就知道天轨有异,日月有异,空桑有异,可御兽宗却什么都没说。
如果不是今夜,西海海妖进攻山门,他们?甚至不知道,原来早在山海阁城祝舟子颜、少阁主?左月生?他们?之前,自己的宗门就发现了天轨的异样。
羽冠少年旁边,一位圆脸姑娘紧张地?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别说了。
“该查天轨啊,查天轨才?是对的啊……”羽冠少年几乎要哭出来,手指关节泛白。
既然根源在日月,在□□,在空桑,那就该彻查天轨。
怎么能……
怎么能斩杀无罪有功的守岛大妖呢?
如果……
如果那时候,御兽宗选择的不是斩杀石夷,不是掩盖真相,那么提早千年揭露的真相。提早千年,仙门彻查百氏,那么,十二年前的晦暗夜分,是不是就不会到来?那么多走荒人,那么多凡人,那么多修士是不是就不会死在晦暗之夜的瘴雾里?
是不是御兽宗与?西海海妖的仇怨,就不会深到如今的地?步?
是不是一切还有机会挽回?
始终未停的闪电照出羽冠少年苍的脸,隔着尸体堆积成的河,女薎立在芸鲸鲸骨上,漠然地?看着他苍白绝望的脸。
冰夷铃在风中响动。
百万骨矛百万兵戈。
“是,”太乾师祖颔首,“后来许多年,宗门也常常在想?,当初是不是应该提请彻查天轨,然而监天盟约自立迄今,万载以来,仙门共问询空桑四次……”他喟叹,“连同十二年前,尚且是太乙师祖的神君与?山海少阁主?,提出的问询在内,一共四次。”
万载。四次。
“每一次问询空桑,彻查天轨,都是数洲血战,生?灵涂炭。就连第四次也不例外。”
“而千年前,西洲刚逢一场前所未有的荒厄大劫。荒厄初过,洲城人家,十室九空,百不存一,我宗萧条破败。为避一番新战火,当时的严尊掌门压下了天轨有异的消息。事后,严尊掌门引咎隐退,自断大道于龙首池……此事确实是我们?御兽宗的罪过,然而在当时,我们?御兽宗实无他路可走。”
女薎讥讽地?笑了一声:“好!好个无路可走!”
太乾师祖神色平静:“我知道,如今这些话,说来都只是在开脱。”
略微一顿。
“杀石夷,瞒真相,这些确实是罪过,但如若有人问我,是否为此感?到后悔,我的回答只有一个:不,绝不。”他的声音骤然提高,坚如寒铁地?传尽每位山门弟子耳中,“如若没有千年休战,何来西洲的复兴?!如果没有千年不起干戈,何来如今的城池繁华!百万苍生?之责于一门,虽负罪而无悔。”
八座卦山方向?闷雷声动。
太乾师祖猛然向?前踏出一步,袍袖鼓振,凌风猎猎。
他的语气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是御兽宗的罪孽,御兽宗自认今日的因果。但你?们?西海海妖假借和谈,令我宗顾轻水长老,自退宗门,北上请罪。如今,顾轻水长老已为两族血仇请罪身故,你?们?却出尔反尔屠戮西洲三十六城,造下无尽血灾,犯我宗门,又是何等?说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薎俯仰大笑,笑得直不起腰,“好!好!好个虽负罪而不悔!好个铿锵有力的说法!!好个冠冕唐皇的说法!好啊!好!”
太乾师祖面若冰封。
“尔等?毁约背盟,逼得我宗长老只能以残魂御剑归山的方式,鸣怨警示。因果虽远,却已血仇难解,今日我御兽宗与?你?们?西海海妖,不死不休!”
“毁约背盟?”女薎笑,笑着双手一振,两枚冰夷铃脱腕飞出,迎风变化,骤然间已经?大若山钟,“你?们?也配称盟道约?”
太乾师祖双手于虚空中一拂,抽出两柄莹白的骨剑。
“可惜!”他寒声道,“当年神君赐你?们?冰夷铃,为的是你?们?能够在古海安居,而不是你?们?掠杀洲城,以至于伏尸百万,难民攘攘。可怜神君一番好意?,也算是被负了个彻底。”
“真有意?思,真有意?思,”女薎踩在缓缓升高的芸鲸鲸骨上,悬挂于鲸骨间的芸鲸城城民尸体在瀑布般的水流间摇摆,“你?们?负他,我们?也负他,都是背信弃义的家伙,在这里笑什么五十步与?百步啊?”
骨剑上霜芒流转,太乾师祖背后妖兽虚影重叠,仿佛随时会奔腾而出,化虚为实。
——双方的仇恨早已深不可解决,方才?的交谈,不论是随意?散漫,还是剑拔弩张,都各有目的,各有筹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