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零三分的发布会现场。
陈澍猛地扭转脖颈死死瞪着傅百城,血丝一条一条蜿蜒爬满白色的眼球。
傅百城却在看黎珂。
……眼前的她,是幻觉还是真实?
黎珂将完好的那条手臂高高举起,亮出紧握于手中的逮捕令:“犯罪嫌疑人陈澍,今日上午十点为止仍任y大校长,涉嫌两起谋杀案一项故意杀人罪和一项故意杀人未遂。为防其对被害人亲属和举报人进行打击报复,特此批准逮捕。”
话音铿锵,音若金石。
这是她和陈澍背后的整个利益集团达成的协议。
杀人诛心,黎珂说完还不忘补刀:“教育部的人事调令很快就会下达。不过,请允许我提前这么称呼您——陈、前、校、长。”
正在此时,一直站在黎珂斜前方的警察突然迈开了一小步,露出被遮挡住的,替黎珂把话筒举到嘴边的那个人。
是何霜。
曾在清晨骚扰过陈澍的那股挥之不去的不踏实感,雷霆般将他击中。
笑意原原本本凝结在他的脸上,如同哪个美术生失手刻烂的雕塑。
——他被骗了。
三连猛击。
陈澍睚眦欲裂,双目瞪到完全占据了方框眼镜片后的空间,牙齿在唇间战得格格作响。
“不可能……怎么可能?黎珂,你把话说清楚!谋杀案?!哪来的谋杀案?”
黎珂摇头失笑:“我是数学系又不是法律系,你要我当场给案件命名吗?那好,你听好了。”
何霜暗暗把话筒音量调至最大。
所有镜头齐齐聚焦过来,只待黎珂双唇下一次开合——
“二十周年前同一天发生在广州的两起杀人案。高官谋杀情妇案,还有你雇凶谋杀我父亲,y大数学系历史上最年轻教授黎曼案!”
回音绕梁。这段话信息量实在巨大,现场许多记者甚至震惊到忘了编辑稿件。
陈澍忽如抓到救命稻草,表情狰狞如戴了面具:“胡说!两个早就结案的旧案,现在凭什么翻出来?!你是在质疑当时的法院警队律所乃至大众……所有人的一致决定不成?!”
除非、除非有人穿越到二十年前,从碎纸机里扯回那些证据,要不然的话……
可是穿越?!何等可笑的无稽之谈!
“我让你输得明明白白。”黎珂死死瞪着他,忽然高声唤道,“王秘书——”
这位陈前校长的前秘书和科学院职员两人并肩赶着三名身穿执勤制服的巡警,从门外一路推推搡搡来到舞台中央。
王德馨把缴获的对讲机往主席台上一拍,语气一如往昔般平和:“这三个人擅离职守,还称自己是接到陈校长的通知才不得不赶过来假装扣押傅先生的……有这回事吗?陈校长?”
科学院职员昂首挺胸,满脸写着扬眉吐气。
陈澍太过惊怒,竟一时失语:“你……唔……”
王德馨的声音平静,却掷地有声:“还要感谢那位执着于真相反被你们陷害,郁郁而终的张姓老刑警呢。这是他从法院政治处的一个垃圾桶里一块块抠出来的。法院律所警队一同受贿,当庭审判长的受贿数额还特别巨大,按照刑事诉讼法规定,可以推翻原判决,重启调查。”
全场死寂。每个人却都把哗然的内心写在脸上。
穿越当然是不可能穿越的。
可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有那么一个人——
一心想要帮助王德馨和他的母亲查明真相,却被公安上级一脚踢出调查小组,潦倒此生。
母亲先被推向碎纸机又遭掌掴,打得门牙松动,口里吐血不止,凌乱的长发连根拔起。受此欺骗,她把休庭后紧跟着前来拜访的老刑警也当作了恶人。
“你伙同那些人骗得我们还不够吗?我错信你,我恨不得你不得好死,马上也下地狱去!”
她把王德馨牢牢护在怀里,声嘶力竭地一步步后退。老刑警神情大恸,伸手想要拉她让她冷静,不想她一把推开儿子猛扑上来紧紧咬住了他的胳膊。
左右警察纷纷冲上来,把她双臂反剪、大腿抓住。
有人呵斥她松开,一掌一掌沙锤般劈向她后颈,可她死死咬紧牙关,都不曾松懈分毫,抬起充血的双目盯着老刑警的眼睛。无声之间,她在控诉。
加大力度的一掌击昏了她。她头颅和四肢软软垂下,被四个警察合力拖走。
这一口咬得老刑警小臂鲜血奔涌,染红了整片衣袖。竟不知是出自妇人之口还是他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
他低头,叫住被这一幕吓得连连后退的王德馨:“请你等一下……”
王德馨满脸惊悸,老刑警柔声安抚:“不要怕我,我会查清真相,还你们一个公……”
可惜王德馨没有听完。他一扭头躲过老刑警想要拍抚他头发的手,转身径直朝母亲的方向狂奔而去,只留下对方独自呆立原地。
事件后,他们隐姓埋名搬了家。
很久之后,他们辗转收到了一封来自老刑警的信。
信中说那日他独自返回法院政治处,从碎纸机边的垃圾桶里翻出了碎成千段万段的司法舞弊证据。他不敢向其他人透露,花费半个月私下还原了证据原貌,可仓促结案已成定局,他也被免职踢走,有负誓言,对此深感抱歉。
一封过期的信,一位错怪了的故人。这件事成了母亲永久的遗憾和心结。
“祈求菩萨保佑,求您庇护我儿庇护聂警官,求您让他们今日可以严惩恶人,让真正的好人得偿夙愿,黄泉之下能够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