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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歌

满室寂然。

魏叔文站起身来,突然向前倾身迅雷般抽掉了第二附院院长藏在桌下的手机。“二院长,这种时候你还想给谁通风报信?”

后者惶惑抬头,如考试作弊当场被抓的学生一样,双腿失措地一蹬,身体霎时便带椅子一起向后滑了十几公分。

“这房间里有的人吃医药公司回扣,有的人修改记录抹掉医疗事故,有的人性骚扰女实习医生,有的人性骚扰男实习医生。”

“陈澍对不对?”魏叔文镇定地把他的手机塞进自己的口袋,来到第二附院院长面前,慢慢替他理好揉皱的衣领,“我记性不太好,有些记不清二院院长是其中的哪一个了。可能是几条都占了,又或者……”

二附院院长翻脸比翻书快,猛地一拍椅子扶手:“还有谁?你们几个全都给我把手机放桌面上!谁也不准走漏消息!”

装腔作势完,他扭头请示魏叔文的意见:“那我们现在……”

“车我已经叫来了,”魏叔文很自然地接过他的话茬,“大家一车人整整齐齐,一起去会场,一个也不能落下。”

像是呼应,楼下传来大型客车发动机的巨响。

会议室的门被身穿白大褂的陈砚应声拉开,“请各位领导下楼上车。”

二附院院长第一个带头冲锋,其他人见状不得不慢吞吞起身,慢吞吞跟在后面,一张张面孔各怀心事。

落在队伍最后的魏叔文弯一弯嘴角,手指背在身后按下信息发送键。

收件人,傅百城。

这是他早就写好剧本的一场戏。二附院院长演技是浮夸了些,好在现场效果拉满。

他是故意把时间卡这么死的。迟则生变,事急从权,只给他们不到二十分钟考虑的时间,这些被利益强拧成一股的人就更容易迫于眼前情势选择倒戈。

前一天凌晨——

日光还藏在没有散尽的雾霭里。

若即若离的心思也还藏在茶盏上空慢慢升腾的白雾里,终于等到一点点云开雾散的时分。

他说:“如果傅总愿意再多浪费一些时间听我讲一个故事的话,我可以向您透露一些,就当作是我的投诚礼。我保证,我要说的内容您从没从任何人口中听到过。”

这又是二十年前故事的另一个船新版本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某位高官下基层巡游情迷农村洗脚女的剧情傅百城都已经听烂了。他挥挥手,不耐烦地打断:“这部分我早就知道,不就是跟陈澍搞一起的那个老女人吗?快进。”

谁知魏叔文隔着飘渺的水雾抬起眸,幽幽地笑了笑:“这种事他没少做,底下县城多的是乐于进献美女换取仕途的下级,这样的女人自然也不少。这回我要说的是另一个女人。”

傅百城注意到他提起故事的女主人公时,眉梢嘴角弧度竟前所未见地柔和。

那女人姓柳,广东揭阳人。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在洗脚城打工的她十七岁。素面朝天都掩盖不住青春的美貌,她被提前下来做功课的基层领导一眼相中,第一时间介绍给微服私访的高官。

一夜过后,素未谋面的洗脚城土老板亲自上门送礼道喜。她被通知不用再来上班了,半个月后便有车辆接她过广州。

为了避人耳目,她深居简出,单独住在高官准备的寓所,从不与任何人交际。专门的司机专车接送通勤,吃穿不愁,对她来说上班不过是走个过场,捱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白昼。真正的工作开始于夜晚,床笫之间。

她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和单位里任何一位同事都无法产生交集,自卑到了极点,自觉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那时候的农村户口远没今日吃香,农民削尖了脑袋想往城市里钻。娘家人一开始还觉得事情并不光彩,可一次她与家人通过话后,描述中广州城那五光十色的深夜霓虹很快打破了他们的顾虑。

“你可不能只顾着自己啊,”父母在电话里催促她,“我们养到你这么大不容易,还有你大哥二哥,你舅你姨他们都指着你哪……”

“……”

她挂了电话,触目是城市灿烂繁华的高楼夜景,她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高官的年纪足比她父母都大了一轮。好在他正在有求必应的兴头上,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的两个哥哥先接到了广州工作单位人事处打来的电话,再紧跟着是她父母。

父母兄嫂催她一次又一次,她就向高官开了多少次口。新房新车新单位,全家瞬间整整齐齐变身为编制内人员,事少工资高,各项福利应有尽有,只要不出意外,足够他们享受完这辈子了。

可人心总是贪得无厌。高官并不止她一个情妇,但无疑她是其中最受宠也得到最多的那一个。她已经足够如履薄冰了,怎叹娘家人的欲望一次次得到满足,胃口也越来越大。十七年没见过几次的叔叔伯伯遍地冒出来上门攀亲送礼求帮忙,联系不上她就联系她父母。

父母收了好处,但凡不被满足或是事有耽搁就把气撒在她身上。这样的循环持续了两三年,她的外表再也看不出一丝那个清纯乡土洗脚妹的影子。名牌套装名牌首饰,还有名下在当年看来天价的不动产。可她也能感觉到高官面对她的时候越来越不耐烦,在她身边待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以色侍人安能长久。可惜她的家人早已习惯了人上人的生活,安于荣华富贵的人又怎还能甘心贫穷,就连她也再无法想象若有一天被打回原形该怎么生活。

于是,她的父母兄嫂给她出了个愚蠢至极的主意。

“只要你怀上他的孩子就好了。就算不能用孩子要挟他离婚之后娶你,也可以绑住他,让他继续为你掏钱给你好处。”

印象中的父母一直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她没想到会有一天从他们脸上看到如此市侩狡诈的笑容,每个褶皱都充满了算计:“像他们这种做官的,尤其是做这么大的官,都很害怕风评被害。实在不行的时候,大不了就拿孩子威胁他,他不会不乖乖就范。”

她根本想不到正是这个昏招最终葬送了自己的性命。身后有余忘缩手,等到眼前无路却想回头。

回去之后,她用了点小手段果然怀了孕,可她和她的家人都没料到,高官看到孕检报告单后既没对她的小心思勃然大怒,也没理睬她妄图上位的要求。

两天后,他居然直接宣布找了个接盘侠跟她协议结婚,把自己的私生子变成别人名正言顺的婚生子。

那年北方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疫情。医药行业的价值顿时颇受关注,高官亦急于搭上新鲜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