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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宫】第二章 离愁(一)

歆德皇此语一出,诸位皇子皇孙,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把头垂了下去,歆德皇一张面孔顿时笼上了一层严霜:“朕再问一遍,你们之中谁愿前往?”

有几名皇兄因为恐惧,竟然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去。

歆德皇怒道:“朕英雄一世,居然生出你们这帮贪生怕死之不孝子孙!”

“父皇!儿臣愿前往大秦为质!”我确信没有人主动请缨,才大步迈向了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时注视到了我的身上,我在宫内十六年的生涯中还是第一次这样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歆德皇一双深邃的双目在我的身上凝视许久,方才喟然叹道:“朕毕竟还有一个不怕死的皇儿。”所有人都在嘲笑我的愚蠢与无知,大秦即便是和大康之间达成和平协议,也只是短时间的事情,只要战事爆发,两国的质子就会首当其冲的被铲除,换句话来说,质子在大秦的处境要远远比去胡国和亲危险的多。

歆德皇道:“朕封你为平王,七日之后,前往大秦!”

于是我成了平王。

我主动请缨前往大秦为质的事情,瞬间就传遍了整个皇宫,我的诸位皇兄平时就懒得搭理我,现在更是完全把我看成一个必死之人,不屑去理会我,同样都是为质,安王胤翔比我的境遇要好上许多,至少他要带着聘礼风风光光的去胡国当驸马,如果幸运的话,还可以娶到一个金发碧眼如花似玉的美貌公主。

皇兄们争先恐后地为安王送行,有人也想到了我,只是捎带着通知我一声,我对事情早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与其前去平添惆怅,还不如在清月宫中享受我最后的平静时光。

易安和延萍都显得心事重重,按照大康的律例,他们是无法跟着我前往大秦的。延萍日夜不停的为我赶制着衣服,易安则为我准备着常看的经史书籍。越是临到出行的时候,我越是感到冷清,除了和我同病相怜的安王,再也没有人前来探望过我。

让我意外的是,自从那日见到珍妃之后,她也没有来找过我。

负责送我前往大秦的是我的八皇叔,雍王龙天启,其实他开始的名字叫龙天齐,自从父皇登基以后,他就识趣的改掉了原有的名字。这也正是他能在父皇在位多年,始终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

我的远行多少显得有些凄凉,父皇不来送行尚可理解,可是我的诸位皇兄皇侄也没有一人前来话别,在别人的眼中也许会觉着我在兄弟们中的口碑太差,其他人皆不屑与我为伍。

雍王向我笑道:“皇侄,我们正午时分才从万隆港出发,算起来,还有一个上午的时间可以利用,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私事要做?”

我摇了摇头,在这个国家中,我记不起还有什么事情可做,有什么人值得拜访。

八匹雪白的骏马拉着装饰精美的马车步履整齐的离开了皇宫,途经淑德宫的时候,我仿佛又听到珍妃那缥缈而感伤的歌喉,尽管我身处在车厢之中,仍旧能够看到她站在雪地之中茕茕而立的孤单身影……

雍王递给我一个镶金的蓝色手炉,入手温软,让人暂时可以忘却车外的寒冷。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我已经整整十年未曾出过康都,这次若不是皇兄派我出使,我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家中娇妻的。”

我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雍王之好色闻名康都,可惜他家有悍妻,雍王妃齐子柔是朝野内外皆知的母老虎,这次对雍王来说,简直是放飞的大好良机。

我挑开车帘,从路边行人纷纷躲避的情形来看,我的出行仪仗还是相当隆重的,父皇为秦国准备的不仅仅是我这样一个质子,还有送给王卿贵族的各色礼物。车队进入东条大街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采雪,她现在仍然住在延萍的旧宅中,离去以前我是不是应该向她话别?

我向雍王道:“皇叔!我有位故友就住在前面,我想稍事停留,和她话别。”

雍王点了点头道:“时间尚早,你去吧!”

我在六名侍卫的陪同下来到了延萍的旧宅,我让他们几个在门口守候,轻轻叩了叩门环,过了许久,采雪才拉开了房门,她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到来,美目之中满是惊喜。

“平王殿下!”采雪正想向我施礼,却被我拉住玉臂:“免了!”我转身掩上房门,先行向庭院中走去。

采雪为我泡好一杯热气腾腾的参茶,我抿了一口,浓浓的暖意顺着我的喉头一直流入胸腹,我放下茶盏,从腰间摸出一锭足赤的黄金:“采雪!我今日即将入秦为质,以后恐怕无暇照顾你了,这些金子足够你两年过活。”

采雪垂下头去,两行晶莹的清泪无声流下。

我继续道:“虽说穆王之事已经了结,皇上不会再继续追究,可是你是教坊司出身,早晚都会有人调查你的下落,康都绝非久留之地,我临行前已经交待过延萍他们,只要时机允许,就会把你送出康都!”

采雪始终没有说话,我将那杯参茶饮尽,起身道:“时间已经不早,我也该上路了。”

“殿下稍待!采雪有一物相送!”采雪转身向内室走去。

我看着她窈窕背影心中一阵迷惘,却不知采雪要送什么给我。

足足等了袋烟工夫,方看到一个青衣小帽的书童自内室中走出,我暗自奇怪,没想到这旧宅中还有他人在场。仔细一看,那书童眉目如画,丰神玉朗,和采雪竟有七分相似,只是肤色稍黑。

看到我目瞪口呆的样子,那书童嫣然一笑,当真是笑靥如花,不是采雪还有哪个?我顿时明白了采雪要送给我的是什么。

采雪轻声道:“殿下此番入秦,身犯险境,危机重重,采雪虽然蒲柳弱质,但自信尚有能力侍奉殿下衣食……”

我摇了摇头道:“采雪,正如你所说,秦国乃虎狼之地,我去国离乡,自身尚且难保,又有何能力兼顾你的安危?”

采雪将手中的蓝花行囊抱入怀中:“若不是殿下仗义相救,采雪清白之身已然蒙羞,天地虽大,采雪却无任何亲人可以投靠,唯有用此残生来回报殿下厚义。”她美目之中射出无比坚定的光芒:“自从知道殿下即将赴秦,采雪已经备好行囊,随时准备随殿下远去,即便殿下不愿收容采雪,采雪也将独自赴秦都寻找殿下。”

我已经无话好说,目光在采雪俏脸上凝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雍王见我带了一个书僮回来,只是睁眼看了看,随即又合上双目打起盹来,我此次入秦,原本可以安排两名仆妇随行,可是后来被我拒绝了,现在采雪理所当然的顶上了这个空缺。采雪虽然是我的书僮,却是仆从身份,以她的地位只可在外面与车夫同乘,我体恤她身体柔弱,趁着雍王熟睡之机将我的手炉悄悄塞给了她。

巳时刚过,车队来到了万隆港前,空中又飘飘扬扬的下起了鹅毛大雪,今冬的雪季特别漫长,采雪扶着我下了马车,也许是手炉的作用,她的柔荑温润如玉,让我的心神忍不住一荡。

雍王在我的身后下车,相差极大的温差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他拿出丝帕擦了擦鼻子,大声道:“这鬼天气,莫非想冻死人不成!”

我和他在二十六名护卫的陪伴下,沿着通往码头的青石路缓缓而行,采雪跟在我的身后吃力的为我拎着书箱,易安为我收拾行囊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我的书僮会是采雪。道路两旁,不时有衣衫褴褛的孤儿寡母经过,万隆港是康都第一大港,来往的货船极多,各地的物产汇集与此,自然成为他们乞讨的福地。

我身边的护卫将一名试图上前乞讨的幼童重重推了出去,那幼童重重的跌倒在雪地上,额头撞在路旁的石墩,鲜血顿时流了出来,不远处的一名中年妇人,哭天呛地的冲了上来,将那孩童紧紧抱住。

我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锭银两,走到他们的身边,将银锭轻轻放在他们的身边,父皇如果来到这里,应该可以看到他心目中的泱泱大国已经沦落成了什么样子。

回身的时候,我恰巧遇到了采雪的目光,里面充满了感动和崇敬,我淡淡的笑了笑,她黑长的睫毛微微垂下去,迅速逃过我眼神。

一号码头前停泊着一艘雕梁画栋的大船,船长约二十五丈,宽约十丈,甲板之上共有三层,这艘船本为我父皇出行时专用,后来被他送给了忠王龙胤学,忠王死后转而成为诸皇子的出行工具,我虽然是皇子的一员,却一直没有机会坐过。

这次父皇用这艘船送我入秦,更多的成分是顾及大康的面子,我虽然是前去为质,可是排场仪仗是断断不能马虎的,大康泱泱大国岂可在秦国面前失了面子。

底舱是船工的居所,一层住得是侍卫武士,二层住得是随从文职官员,三层是我和雍王的住所。无论在任何国家位置和地位等同,我从三十一王子成为平王跨越的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数字,这意味着我和雍王已经可以平起平坐。

在雍王的心中也许没有这样的概念,我只是他三十一个皇侄子中的一个,我的地位无论到达怎样的高度,所面临的也只是阶下之囚的必然命运。

采雪坚持着把我的书箱拎到舱房,细细的汗水从她曲线柔美的额头不断渗出,看得出她在书僮这个位置上尽职尽责。

我坐在五尺有余的锦塌之上,静静端详着采雪无限美好的背影。

采雪敏锐的觉察到了我的目光,她的背向后顿了一下,然后停滞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转过身来,她的目光始终低垂在地上,来到我的面前,屈膝蹲下,想为我除去棉靴:“午时才会开船,殿下还是先歇息一下。”

我笑道:“我想趁着这个机会最后看一眼康都,难道你连这个权利也要剥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