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年和黑豆到了清水镇,第一站便先去了米行。还真是不买不知道,清水镇上米价又上浮了一点点。相熟的伙计隔着几天没见过李妍年了,逗了她几句,末了好心提点道:这米价后头还要涨,你们店里生意又好,不如趁着这会儿价格还算平,多进一些货,免得后头拿货吃亏。
李妍年回头看了黑豆一眼,其实她这米买不买都没什么关系,店里一直卖的米一直是从系统上买的,但为着伙计这份心意,临时改了主意多要些货也好,顶多多隔几天来进货就是了。
到了店里,黑豆在门口把风,李妍年动作迅速地完成了置换大米的工作,这一次李妍年可是把仓库里所有的米桶都给装满了,想来也够店里应付个七八天的用量。
她一出来,张大宝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红豆,你小舅妈她们要到店里来做活的事情,黑豆都跟你说过了吧?
李妍年点点头,笑道:说过了。我觉着挺好的,大舅舅你和我哥商量着办就成,到月底店里收成高了,东家只会更高兴。
张大宝有些兴奋地搓着手,他到杜家庄上干活,从学徒做起,一直做到柜面,还是头一次觉着自己这样受东家信任和重用。
那行,红豆,你让东家放心,我一定看着二宝三宝他们,一早定好的规矩,也不会因为店里多了几个姓张的就随意改了。谁敢这么做,我头一个饶不了他。
李妍年噗嗤一笑:大舅舅,你可别借着掌柜的身份欺负我舅舅舅妈,要不然,外婆那儿可有你够受的。
张大宝嘿嘿笑笑,没说话。三人一起往外头走的时候,迎面撞见了正打算把蒸笼抬到水井边上洗洗刷刷的夏桃花。
和之前待李妍年客气疏远的态度不同,这一次夏桃花一看见她,面上立时露出个亲热的笑脸来:红豆来了呀,饿了没?灶上还温着水鸡蛋,一会儿舅妈给你端去。
这水鸡蛋只怕还是他们的早饭,李妍年连忙摆手谢绝:不用了舅妈,我和我哥都是吃了早饭才出来的,这会儿肚子还撑得很,真的吃不下。
夏桃花温柔笑笑:这会儿吃不下,那过会儿我再给你打个红糖糖心蛋,你可别忙着走,吃了再回去。
李妍年只觉得舅妈突然热情起来也是挺麻烦的,盛情难却,只好点点头:嗯,那先谢谢舅妈。舅妈你这是要去洗蒸笼吗?我来帮你。
还不等夏桃花推拒,张大宝啧了一声:你个小姑娘家干这些粗活做什么,等把手弄粗了,养都养不回来。你舅妈做惯了,由着她去,你不是还有事情要找徐子君商量吗?赶紧去,那个徐子君来了几趟了,就是这么不凑巧,要么来早了,要么来晚了。他也是实心眼,我让他留个口信,回头让黑豆回家跟你说也是一样,偏不,非得见着你本人才肯。
李妍年有些惊讶,原本以为徐子君一去就没了音信,没想到也是找到店里来过的。她回头问黑豆:哥,怎么没见你回家提起过。
黑豆老实地挠挠头:我忘了。店里事情多,他又支支吾吾的,来了也只是往店里探个脑袋,话也不说一句人就走了,我哪里想得到。
张大宝接嘴道:这事儿还真不怪你哥。我也是看他奇奇怪怪的,拦过一次问了,那徐子君才露了那么一嘴。我打听过了,他这几天没事都在码头上转悠,齐老三看见他好几回了,愣愣的,又白又瘦,跟个白斩鸡似的,看着也不像是有力气能吃码头上的饭的人,也不知道他图个啥,见天的就在那儿瞎转悠。
徐子君想必是有了出海的心思了,他在码头上打听消息,多半也是为着出海做准备。李妍年越发觉着自己找对了人,当下也顾不上跟夏桃花客气了,朝几人笑道:舅舅,舅妈,我还真找这人有事儿,那我就先上码头上找人去了,说完事儿就回来。
夏桃花软声应道:你有事儿忙就自管去吧,店里的事儿有我们呢。
李妍年告了声罪,只身往码头上去。一路上遇见齐老三等人,都是原先店里的熟客,有日子没见着她了,看见了都停下手里的活儿,笑咧咧地跟她打招呼。
红豆,最近都忙啥呢?怎么店里都不来了?
李妍年停下脚步:我能有啥好忙的,在家窝着干活呢。店里我也常来的,只是不到饭点就走了,没遇上你们。对了,你们有看见一个斯斯文文,长得挺清秀的书生吗?就是之前在店门口饿晕过去的那个人。
众人回想了一下,一下子想到了她说的是谁。齐老三带头说道:那个姓徐的呀,刚刚还看见在这边走动,好像往下货的那边去了,你找他什么事儿啊?这人可奇怪,一会儿问我们都扛哪些东西,一会儿又问我们这码头上哪样东西来往最多,兄弟们都在打赌,他要是真打定主意来码头上扛大包,能撑过去半天,还是一个时辰。
李妍年打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也不和苦力们多聊了,交代了一声便又往前头下货的地方去。
远远的,她便看见有一艘货船靠在码头边上,船头挂着江北两府的官号,还有巡按的旗帜,再往下,才是大大的一个顾字旗号。
看来顾家为着远洋生意,笼络了不少朝中要员,有着许多得力的小伙伴呢。
她正盯着旗子看,不想还是徐子君先一步发现了她。后者面上满是惊喜,几个大跨步便朝着李妍年疾步走来。
李姑娘。
李妍年回头,几日不见,徐子君竟晒黑了不少,有她之前资助的银两,也不似那日那般落魄,一身石兰色的书生袍,看着倒是一副精神焕发的模样。
徐先生,她淡笑着回礼,眼里难掩讶色。
徐子君苦笑一声:还称什么先生,见笑了,见笑了。李姑娘,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几次寻你不着,今日见着你,也是正好,这便正式同你交代一声,你之前开的条件,我应了。五月十三,我便坐顾家的远洋船出海去。不知道姑娘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李妍年左右看了一下,正是货船准备下货的时候,码头上人来人往,眼见着齐老三那帮人也马上要过来,她轻声道:你真的想好了?
徐子君坚定地点点头。
李妍年继续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徐子君跟着李妍年出来走了没多远,原本以为她是要带了自己去饭铺里说事情,不想才走到半段路,到了个没人的地段,李妍年忽然停了下来。
不知道徐先生最近在码头上都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徐子君莫名脸热,在李妍年淡然的目光下,也不知道怎么的,明明对方的年纪比自己小上一大截,自己当初要是争气些,也能有这么大的女儿了,可他就是生不出轻视的心思,当下捋着思路,慢慢说道:我想着既然是要出海,路上要费多少时间,货船都要去到哪些地方,当地盛产些什么,又需要些什么,风土人情如何,总是要打探清楚的。只不过顾家货船上的伙计嘴严,缠了几天,也只打听到了一些皮毛。
顾家的货船主要运丝绸、瓷器还有茶叶到南洋爪哇等地,一来一回,快则两三个月,慢则大半年。这些地方的人开化不比我们中原,顾家做的还是大宗生意,直接把货批给当地的大宗主顾,其中利润大部分还是得看对方压成多少。李姑娘要是想拿下那些大宗主顾的生意,这一趟出去我想想办法,先打通关系,再徐徐图之。不过这其中艰难,我也未可知,最坏的打算,便是白去一趟,浪费姑娘一番准备。
李妍年摇头笑道:先生不必先有重担压身。你这一趟去,只管去看,去玩,安心做我的眼睛便好。将你一路上所见的,所听的,事无巨细,全纪录在册,回来交付于我便可。有了你回报的信息,我才好对咱们下一步的计划作出调整。
费那么多功夫,只让自己随顾家海船下南洋游玩一通?徐子君有些费解,狐疑道:李姑娘,你这话我有些听不明白。
李妍年耐心解释道:先生不要小看了这册子,只要细心将每日见闻详细记录在案便可。至于人脉世情,先生要是有机缘,只要不与顾家交恶,先生自在处置便是。我要做的事情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时候到了,先生自然也就明白了。这差事需识文断字,又兼通世情,也需心思细腻,所以,徐先生,也请你务必不要觉着我是在施舍你,你对我来说十分重要,海运大业,我非先生莫可。
什么非先生莫可,这小姑娘一本正经,毫不害臊地说出这样大胆露骨的话来,要是不知情的,贸贸然听到最后一句,非得被这惊世骇俗的话语给震上一震。好在徐子君知道李妍年不是那个意思,倒是十分感动,一时竟生出几分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来。
李姑娘放心,你的话我都记清楚了,那五月十三,我自横洋,你且安心等我的消息。
李妍年点点头:出发之前,我还有些东西要给你带上路,明天你来铺子里,问我哥要便是。
徐子君忍着好奇没问她让自己带什么,猜想可能是货物什么的。李妍年之前给的银子他没怎么动,出去这几天吃用的,大多买了粗麻布之类的低价货物。一来是听说南洋苦热,富人穿绸,穷人总也是要穿衣的,麻布便很好,又便宜又凉快;二来也是防着顾家忌讳,买卖些顾家瞧不上眼的生意,撞不上,就不叫人记恨,也免得节外生枝。
行,那我明日来铺子上拿东西。李姑娘,你要是还有什么事情忘记交代的,我这几日都住在镇上的小客栈里,问一声便能找得到人。
李妍年笑道:知道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还有事,先回铺子上。你走那一日我或许赶不上给你送行,徐先生,一路珍重!
徐子君弯下腰,深深给她做了个揖:多谢!
这其中,或许有谢她与泥潭中拉过他一把,也或许仅仅只是回应李妍年的那一句一路珍重,李妍年眼尖地瞥见徐子君眼中一闪而过的泪花,没有点破,只朝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