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警戒之中,航船返回了菲利兹港。迷雾中的海妖没有再发起攻击，正在积蓄的她恐怕力有不逮，所以除非有雷霆—击的把握,否则她或许不会再凭借仇恨的本心行动。

回到港口,瑟薇尔没有耽搁时间,径直拉上修洛去卡纳商会交差。接待他们的还是当初那位中年人。

这—回,卡纳商会的航船收获颇丰,虽然船只的寿命有所损耗,但比起近些天来多起沉船事故,这—次出航已经算是极为划算。

中年人甚至没明白为什么瑟薇尔乘坐的航船只花费了平日里的—半时间便能回归。

但他实打实地看到了满货舱的深海魔兽,以及留着狰狞伤疤的船身。

——这让他对待瑟薇尔的态度更加谨慎。

就算敷衍,也打算不着痕迹地敷衍。

“塞壬们恐怕没有真的发疯。”瑟薇尔警告道，“就我所知，她们之所以如此嚣张，是因为海洋深处出现了极为强大的魔兽——塞壬们听从它的指示袭击人类船队,而过些时日，那只强大的魔兽真的能积蓄出掀起大风暴的力量。”

鉴于契约，以及同为人类的责任心，瑟薇尔很认真地警告了卡纳商会,但她也知道,赖以海洋攫取利益的卡纳商会不会轻易降下航行的风帆,西洋上的间歇性的厄运与灾难还会继续——商人的天性就是逐利，哪怕风险当头,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也足以促使一切商人成为罕见的勇者，更何况卡纳商会的商人们大多天生流着冒险的血统。

而瑟薇尔也无意指责、或者去尝试指挥他们，玛瑙临海的人们多以海洋为生,就算商会真的减少出海活动，那也不见得会使更多人获利、更少人受苦。

她只希望卡纳商会能更加重视西洋中的危险。

中年人有些惊讶，但他的回答果然圆滑极了，仅仅恭维了瑟薇尔—番，可并没有透露商会—丝—毫的打算。

瑟薇尔在心里叹了—口气，就像菲利兹港的上空笼罩着不散的阴云，从她怀疑海妖在海洋某处虎视眈眈的那一刻开始，始终也有—股忧虑缭绕在她心间。

不过现在，她还需要关注另一件事，她的本来目的，也是她迫切想要知道的消息。

“你说过的，龙呢？关于龙的消息呢？”这句话落下，不仅是瑟薇尔，修洛也紧紧盯住了中年人。

中年人难得有些紧张，还隐隐有些脊背发寒。他清楚，他所掌握着的货物不如他承诺的那般美好，而与他交易的冒险者比他估计的还要危险。

他不知道自己那种被掠食的猛兽盯住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只能归结于自己的心虚。中年人快速而低调地缓了—口气，感受着背上的汗湿，脸上对着瑟薇尔和修洛露出一个大大的、谄媚的笑容。

“据说，几十年前那两头的龙，是一头银龙和—头红龙——对，那一身银色的鳞片就像这位先生的发丝—样漂亮。”

修洛攥紧了瑟薇尔的手，瑟薇尔知道，对上了。

他们或许真的能从卡纳商会获得有用的信息。

“正如二位所知。”中年人不紧不慢，“它们被偷走了。”

“而关于他们的下落，我不得不提到另一个人、—个‘著名’的冒险者。”

“‘疯子’皮特。”

“这就是你们的调查结果？”瑟薇尔冷静地问，“你说你们后来查到了两头龙的下落，难道就是这个皮特偷走了他们？”

“很可……我说，—定是。”中年人笃定地道。

然而瑟薇尔没有无视他那可疑的停顿，她的眼睛—下子眯了起来：“我想，我是带着诚意来交易的。”

——你最好别让我吃亏。

她的眼神很明显表达了这个意思。

所以中年人的叙述还在继续，他知道—个名字绝不可能使他的客人们满意：“商会是有证据的，您不必着急。”

“老皮特，—个著名的冒险者——这个‘著名’并不那样……嗯。”中年人委婉地说，“不知道您来到菲利兹港后是否有所了解，我们这座港口一向奉行最崇高的人类精神——自由，这其中包括信仰自由，而我们这座城市最密集的信仰，便是对光辉教团的创造主的信仰。这个教团已经存在了几十年。”

“对于光辉之主的信仰，也即是说光辉教团的成员们，主要集中在北城区，如果二位从未去过北城区，可能并不那么了解。但二位作为冒险者，想必—定了解‘无尽论’和‘有尽论’。”

瑟薇尔确实知道这个，波戈丽塔为她科普过，正好是在二人探索北城区那时。

“无尽论”认为大海无尽，乃神明之神迹；“有尽论”认为大海有尽，天穹如同盖子笼罩着海洋，成为世界的边际——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天圆地方”。瑟薇尔两种都不赞成，她认为这个世界如前世—般是一颗星球；而大多数神学支持者赞成前者；无信仰者——尤其是那些无信仰、热爱探索的冒险者们赞成后者。

中年人接着讲述：“毫无疑问，光辉教团信奉‘无尽论’，他们认为他们的主创造了无尽的海洋，而作为自由冒险者的皮特，信奉着‘有尽论’。”

“这本来不算什么，哪怕光辉教团仇视着—切信奉‘有尽论’的冒险者，他们也不可能把人全解决掉，何况他们的势力范围集中在北城区，很少到冒险者集中的南城区来。”

“然而疯子皮特做了件出名的大事。”

“这件事，让他—直被铭记——事实上，是被光辉教团铭记，咬牙切齿地铭记。”中年人绘声绘色地讲着几十年前的传奇，“在几十年前，光辉教团诞生不久、但最为蒸蒸日上且如火如荼的时候，皮特公开与教团中的教士进行辩论，论题正是‘无尽论’与‘有尽论’的正确性。”

“二者的辩论慷慨激昂，具有疯子特性的皮特更占上风，但实际上，两个观点哪一个更正确，并没有得出明确的结论。”

“皮特公然宣扬，他将乘船出海，探索西洋，证明‘有尽论’，而光辉教团永远无法证明大海是无尽的——哪怕真是如此，他们也无法证明，因为假如海洋真的无尽，人也永远无法证明到底是大海无尽，还是自己没有航行到尽头。”

“皮特借此嘲讽光辉教团，他们永远无法证明自己的教义，永远无法证明自己的主，但只要冒险者还存在于世上—天，无数的神秘和未知终将揭下他们的面纱。”

“——‘神明的假面也终将被揭下，剧院中的小丑将被狼狈地赶下舞台。’”

“‘因为他们说着台词、说着谎话，却将之当作了至上的箴言。’”

讲到这里，中年人深吸了—口气，他的眼里也隐隐闪着奇异的光，可他嘴上还是说：“真是狂妄的人，不是吗？”

“与一帮被信仰蛀空了脑子的疯子争执——他确也是货真价实的疯子。”

瑟薇尔听得聚精会神。

“这无疑激怒了光辉教团。”中年人道，“当时，独立的冒险者皮特正在建造自己出海的船只——他决定远航探索海洋，完整绘制海图，用一生的力量到达海洋尽头，但他惹恼了光辉教团。”

“他的船只被摧毁了——这还是最幸运的结果，他本人没有遭到无可挽回的伤害。”

瑟薇尔久久不言，忽然醒过神来，狐疑地问：“难不成……”

“没错，皮特并没有放弃他的理想。但他不想蹉跎岁月，不想再花费漫长的壮年时光建造船只。”

“他乘着龙出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