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相见争如不见
曲颂宁因轻微脑震荡,躺在校医院的病房里。按说这点轻伤是不用住院的,但曲母太紧张,非要他留院观察几天不可。
曲母本不打算善罢甘休,谁把他宝贝儿子砸进医院,谁就得被扭送去派出所。曲颂宁只得劝慰母亲,大家以后都是同学,酒后情绪失控也能体谅,没必要为一点口角揪着不放。可乌泱乌泱一拨被顾蛮生占了便宜的汉科男生不同意。想了想,他也就遂了大伙儿的意,故意冷下脸来去讹顾蛮生的辅导员,说打人者必须郑重道歉,不然这事没完。于新华信以为真,表示顾蛮生会认真反省,并向他陈上道歉信。
姐姐曲夏晚从病房外进来,见弟弟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上的书,像是一个字没看进去,便坐在了他的病床边,笑着说:“看你这么无聊,我陪你聊聊吧。”
难怪那天顾蛮生一眼就觉得曲颂宁眼熟,这对姐弟是双胞胎,小的时候是男女莫辨一模一样,长大以后才日渐迥别。姐姐曲夏晚身材高挑,眉眼婉媚,弟弟曲颂宁更是蹿着长的,身高早早过了一米八,五官非常凌厉清俊。
曲颂宁放下手中的书,对姐姐说:“我见到你常常提起的那个顾蛮生了。”
曲夏晚惊讶地问:“什么时候?”
“院迎新晚会上,就是他砸的。”曲颂宁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笑说,“他应该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你怎么不跟妈说啊,要知道是他,我非撕了他。”曲夏晚真的生气,有眼不识荆山玉,活该别人都对他有偏见。
“我不是担心破坏了你的金玉良缘嘛。”
“呸,”曲夏晚笑着啐了一口,却又忍不住想探探弟弟的口风:“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人特痞,嘴特欠,既不宽厚,又不忠直,但整体还是个有意思的人。”那天他站在活动室门外,将顾蛮生与陈一鸣的浮夸表演全看在眼里,典型的北方侉子,但不得不说,这人确实令人印象深刻。曲颂宁想了想,又嫌不够地补了一句,“追你的臭小子车载斗量,就数他最有意思。”
不怪顾蛮生没认出自己的“准小舅子”,他为爱天天上门时,曲颂宁根本就不在国内。汉科跟日本某名牌大学有个交换生的项目,曲颂宁品学兼优,曲父又是国内通讯领域的专家,理所当然地获得了这个交换生的名额。然而他没想到人走事迁,交换了一个学期后回到汉海,居然发现整个学院被拆分出去,跟瀚大合并了。
“怕你住院太闷,妈让我给你带来的。”曲夏晚奉父母之命前来探视弟弟,见没大恙,就准备回去了。临走时,她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取出一只随身听,搁在了曲颂宁的床头。这是曲颂宁离开日本时,一个关系不错的日本同学送给他的。
姐姐走后,曲颂宁一边躺在床上闭目小憩,一边听着walkn里的窦唯。这个眼神犀利、气质清冷的摇滚青年是天后王菲的男朋友,已经红遍大街小巷。但曲颂宁对他的认知源自一盘不经意间听见的卡带。那哪儿是一盘卡带,那是一片生机怏然的树林。
没听一会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有人从门缝里递进来一张对折的纸片。
曲颂宁赶紧扯下耳机下了床,将纸片捡起来,开门后却发现人已经走了。他将纸片展开一看,发现是一封道歉信。不是意料之中的那封,信上字迹非常稚嫩,像是出自一个小孩儿之手。信的开头几句是这么写的:
“亲爱的陈叔叔,您好!前天下午我偷偷溜进你家拆了你的收音机,还趁你大号的时候把你反锁进公厕,又往里头扔了一只蛤|蟆。老师常教育我们‘小心驶得万年船’,所以我为我这次的不谨慎深感惭愧,并向您保证,下次一定不会再被人发现……”
简直语不惊人死不休,亏得这封道歉信没写多长,否则能把这信上的“陈叔叔”活活气死。信纸的最后留下了一句话,字迹一下子大气起来,横竖撇捺笔意豪放,曲颂宁知道,这代表着这个混世小霸王长大了。
“这是我人生当中第一份检讨,只有‘第一’的仪式感才能充分表达我道歉的诚意——对不起,顾蛮生。”
落款三个字落进眼里,曲颂宁再绷不住一张脸,笑了。
曲颂宁又在校医院多留了两天。医生再次确认无碍,劝动了还为儿子担着一颗心的曲母,他终于获准回了家。
曲父曲知舟原是汉海邮电研究所的教授,如今一合并,也成了瀚大的教授。曲母贺婉莹也是汉科的教职工,只不过如今退休在家,一腔心思便全扑在了儿女身上。曲颂宁去日本交流归来,正赶上曲父工作调动,一家人都忙里忙外,还没工夫正经吃一顿团圆饭。所以为了这顿饭,贺婉莹一早就带着保姆张罗开了,战场从菜市场延续到厨房,煎炒烹炸烧焖炖,忙活得热火朝天。
好容易忙完了,曲知舟在客厅里接了个工作电话,饭厅里的娘仨就得一动不动地等着。一个家的主心骨没上桌,谁都不准动筷子。曲家规矩大,老学究的脾气也大,曲知舟一直走的是严父路线,谁在他看书写字谈工作时打扰,能当场把书本笔墨摔在对方脸上。
一个电话打了四十多分钟,对面盛意难却,曲知舟好容易劝服对方收了线,回到饭桌上。贺婉莹听出是工作上的事,往丈夫碗里夹了一块鱼腹上的雪白肉膘,问他:“联通公司的领导?”
中国联合通信有限公司今年七月份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举行了成立大会,群贤毕至,曲知舟作为国内光纤通信领域的专家自然也受邀参加了大会。他点头道:“一个已经跳槽了的同事,还要回头请我过去。”
“还是别去了,新成立的企业也不知道后边发展怎么样,比不上研究所旱涝保收。”贺婉莹其实不太明白,“刚把电信局从国家邮电部独立出来,这又成立了联通公司,拆来拆去的,不都是国有企业,有什么意思?”
曲颂宁颇有见识,不待父亲考验的目光扫来,就先一步开口:“当然有意思了。全世界的电信业都在飞速发展,改革势在必行,这是在我国基础电信业引入竞争,有竞争才能提高效率、兼顾公平么。”怕母亲听不懂,曲颂宁特意往母亲碗里夹了一筷子鱼,继续道:“就好比你买鱼,如果只有一个鱼摊,那就是垄断,鱼贩提价有恃无恐,鱼肉也不一定新鲜。”
比喻挺生动,贺婉莹笑了:“你妈好歹也是高知,又不是傻的,不用你说的这么详细。”
曲知舟倒也没想过离开工作了半辈子的研究所,但对儿子的看法很赞同:“联通成立,总书记还亲自题了词,‘发展电信事业,为现代化建设服务’,这说明什么?一个学院的拆并不算大事,电信改革的浪潮是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