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隼浑浑噩噩了好几日。他在山野之间漫无目的的乱走,饿食野果,渴饮山泉,一时间不知该往哪儿去。
在山村剧变中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唯一的幸存者青梅竹马谢琼枝又被仙人带走,对于一个幼童来说,等于丢失了整个世界。熟悉的一切全部被颠覆,甚至连自己都面目全非,午夜梦回,涕泣不绝,有时候甚至恨不得自己与父母一起在大火中死了,也算是有个清净。
但在内心深处,有一股力量支撑着他。
捕星司。每当疲倦和饥饿将他击倒稀疏,韩隼就会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他不知道这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机构?甚至这三个字到底怎么写也不能确定。
仙人说过,捕星司是村庄惨祸的罪魁祸首。他得要活下去,为枉死的父母与村人讨要一个说法。
最初的冲击过去之后,韩隼慢慢接受了现实,他知道自己年纪幼小,就算夜间有异能护身,也很难在山野中生存下去。纵然举目无亲,还是得找人口稠密的城郭投奔。
韩隼只随着父亲去过一次县城,并不记得路径,大约是出了村口沿着山路一直往东,四十余里即达。
只他在山中转了好几天,消耗极大,又骤经变故,精神不稳,恰逢晚上倒春寒一场透雨。他连夜走了半途,到望见东方既白,忽然觉得眼前发黑,脚下就像是踩着船似的打起飘来。
糟了!韩隼自己一摸额头,觉得触手滚烫,偏偏身上全无一丝暖意,彻骨发寒,心知是受了风寒发起烧来。这荒郊野外无人经过,要是最发晕倒地乏人救助,岂不是要曝尸荒野?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难道我韩隼真的这么倒霉?他喃喃自语,摇摇晃晃走在土路中间,耳畔嗡嗡作响,都听不到身后清脆的马蹄声。
小乞丐!快让开!背后传来娇叱。韩隼身子如风中芦苇摇摆不定,哪里能让得开,只勉强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一团火红的身影风驰电掣而来,马上骑士看他不避让,心中恼火,刷的一马鞭抽过去。
凤儿不可!韩隼刚听到有个中年人怒喝,旋即就觉得额头一麻,脑中一晕,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贼老天!他最后的反应便是在心中怒骂。真是祸不单行,连好好的走个路,都要莫名挨鞭子?
意识陷入昏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韩隼迷迷糊糊觉得身上寒冷,似乎是有人将自己安置在柔软的床上,又有人撬开他的嘴,灌入苦涩温热的药汁。只是似梦似真,无法确认。
等他完全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小床上,室内昏暗,床旁摆着一张夜壶柜,柜上摆着一只空碗,碗沿还挂着黑色浓稠的药汁。
对面窗外还有几许暮色,看来还没天黑。韩隼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得坑坑洼洼,果然红斑未消,皮肤还是那般粗糙。
屋中有人低声对话,有个中年人语声甚为严厉:凤儿,你看你惹的祸事?幸好这位小哥没什么大碍,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可造了大孽了!
回答的是个小姑娘语气,似是不大服气:爹!我可是得了您的真传,收了力的,纯粹只是吓唬他一下,哪能真伤了人?大夫也说了,这小乞丐是自己生病晕倒,可不关我的事!
为父知道你是留了力,不然你还能站在这儿?中年人哼了一声。他站起身,在房中踱了两步,心神略有不宁。
您都罚我扎了两个时辰马步,还给这丑小乞丐喂了一次药!这还罚得不够?也不知道他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居然让我赵大小姐亲手服侍!小姑娘吐了吐舌头,似乎对父亲的惩罚心有余悸。
我宁可不要你服侍,也不想挨你的鞭子!韩隼心中吐槽,但也知道对方确实下手不重,也多亏了这父女俩,他才不至于晕倒在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外。
韩隼志气坚毅,不欲受人太多恩惠,心念一起,便想挣扎着起身,右臂一用力,觉得浑身剧痛,一时不合没忍住低哼了一声。
那小乞丐醒了!小姑娘大喜,蹦跶着跳到床边。她嘴上说得轻松,其实心里也提心吊胆,如果这臭小子真出什么事,一向严肃端方的父亲只怕不会放过自己。他既然醒来,便无大碍,那就不用继续挨罚了。
小乞丐,我爹是扬安镖局的总镖头赵东虎,我是他的千金大小姐赵飞凤,是我们从山沟里把你救出来,你还不赶快谢谢恩公?她说话如同声音娇软的雀儿,又快又甜,大大咧咧地表明了身份。
哪有人自称自己是千金大小姐的?韩隼苦笑不绝。赵东虎听女儿说话不着调,沉声喝道:凤儿不得无礼,胡说八道什么?
他立身甚正,在江湖上也有一份薄名,眼见韩隼年纪幼小,身染重疾,孤身行走,难免起了恻隐之心。上前摸了摸韩隼的额头,又给他搭了搭脉,温声道:烧已经退了,这位小兄弟已无大碍,不知你家在哪里,姓甚名谁?待休养几日,我派人送你回家。
说到回家二字,韩隼想起当日火光冲天的景象,心中一痛,忍不住扑簌落泪:我我已经没有家了。
赵东虎与赵飞凤面面相觑,韩隼强忍痛楚,解释道:多谢赵总镖头与小姐救命之恩,我本是黄巢尖山阳村人氏,只是数日之前,一场天火席卷村中,父母亲人都已撒手人寰
原来是黄巢尖大火!赵东虎吃了一惊,他做镖局生意的人消息灵通,自然知道黄巢尖那一场诡异的大火。听说山中村落付之一炬,化作飞灰,连鸡犬都不曾逃出一只,就此绝了户,说来甚是可怜。
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个小孩幸存。赵东虎心中怜悯,哀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能脱此大难,日后也未必没有成就,那你如今可有亲戚投靠?
韩隼茫然摇了摇头,村中关系简单,他祖父本来就是外来人到此地落户,更无什么同宗兄弟在左近。便是有,韩隼也不识得,哪里有什么人可以投靠?
赵东虎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就暂时在我镖局栖身吧。我们在道左相逢,也算是缘分一场。
扬安镖局生意算不上多大,赵东虎为人谨慎,从来只走扬州到淮安这一段熟路的镖,不过说多养一口人多添一双筷子还是不在话下。镖局中常有收养贫弱孤儿,日后当趟子手使唤,在赵东虎看来也算是行善积德,多上韩隼一个也不多。
赵飞凤却有些不乐意,她见韩隼脸上满是红斑,皮肤黝黑粗糙,便生嫌弃之心,撅嘴道:爹,这小乞丐太丑了,你若是带回家去,可不要让他和我玩。
韩隼心中气苦,他自幼便长得好,村里人常夸他俊秀,日后长成必有潘安之貌。只是这一场变故之后,确实面皮丑陋不堪,无可辩驳。
他不肯受这闲气,忍着痛挺身,对赵东虎施礼:总镖头,既然大小姐嫌弃,我还是不要留着碍她的眼。多谢总镖头好意,但天地之大,总有我韩隼容身之地。
赵东虎看他这小大人模样,不禁莞尔,知道此人遭逢剧变,心智早熟,便摇头道:你这孩子气性倒大,你小小年纪,难道流落街头不成?小孩儿口角何必当真?我让凤儿给你道个歉,就此揭过,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他喝令赵飞凤道歉,赵飞凤心中不愿,但不敢违拗父亲,只能委委屈屈向韩隼道了个歉,终究忍不住偷偷朝韩隼翻了个白眼。
韩隼知道赵东虎是一片好意,心里也想着,是了,我遭逢这般变故,哪里还有必要与这小女娃儿一般见识?总镖头救护收容之恩,我日后想办法报答便是,这赵飞凤有些傲气,我便让她三分就是。
他自吞食异果,有了夜间异能,隐隐便觉得这几日的变故没那么简单。自身那撕裂空间的本事更是了得,万万不能泄漏人前。
如今韩隼年纪幼小,并无独自谋生的能力,更不用说调查捕星司的真相,托庇在扬安镖局,似乎是他走了这么多霉运之后的第一次好运。
计议已定,韩隼便也就不再纠结,爽快向赵东虎道谢:总镖头收容之恩,韩隼记下了,厚颜叨扰,日后长成,必有补报。
他读了几本书,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何况赵东虎不但救了他一次,还要几年养育,这份恩情当然要早作打算报答,因此语气还甚为诚恳,说话更是文质彬彬。
赵东虎看他模样,越发好笑,捻须点头,觉得此子谈吐行事有规矩有礼节,只可惜容貌丑了些,不然便是读书做官也大有可为。不过这等实诚人懂得感恩总是好处,不怕养出个白眼狼来。
赵飞凤拦不住父亲的决定,只能暗自对着韩隼大作鬼脸,以示不满。韩隼装聋作哑,只当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