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不足以让最后六个机器人从边境上的荒星赶回到实验室所在的星球，因此沈小明又多等了几天，直到将包括478在内的所有人都凑齐之后，这才细细交待一番，然后再带着478和高大壮前往史英志如今暂时停留的宝瓶星区。

前前后后一共花了接近十天，沈小明总算是赶在史英志启程前往下一站之前，和她见上了面。

对于沈小明这种无视约定擅自行动的做法，史英志虽然会觉得不满，但毕竟还是以大局为重，硬是又多待了半天，只为和沈小明进行一次单独会谈。

“……你说什么？”

会谈一开始，沈小明就将自己现阶段的计划和盘托出，直接将对面的人吓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之前你给我看的新闻，我之所以不当回事，就是因为这个。所有会在未来带领人工智能反抗人类的首脑级智械，一共十七个，全都已经被我派人去回收来当苦工了。剩下的散兵游勇随便来几个警察就能收拾得了，不足为惧。”

“这……你怎么知道……”史英志问到一半才想起来这个问题代表着什么，连忙又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你猜对了，这里面涉及到我不能告诉你，而你最好也别试图知道的那个机密。不过我可以顺便告诉你另外一个信息作为补偿。乐九韶应该也拥有和我这边差不多原理的额外情报来源，只不过我和他侧重的方向不一样，他未必知道我的，我也不一定能拿到他的。”

“……这就是他能一路顺风顺水地掌控第三军团的原因？”

“哦？他的势力已经发展到军团级了吗？那正好，有了这家伙作为对比，我想你应该也能更轻松地理解我接下来的话。”

“你要说什么？”

“帝国的统治快到头了。”

“嗯……”史英志动了动嘴唇，但还是没有开口反驳。

这件事并不算是什么秘密，而知道它的人或多或少也都有不愿意将它诉诸于口的心理，因此这还算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敢直接说出“帝国快要完蛋了”这种话。

“当然，对我们这些偷渡客来说，谁当老大并没有太大区别，只要海关那一套不变就无所谓。我跟你提这个的主要意思是，你打算走哪一条路？”

“我是史家的人，而史家是帝国的三大支柱。”

“哦，你打算为帝国捐躯？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祝你死的愉快，再见。”

“……”

史英志从小就志向于进军部为国效力，后来又在第三军团耕耘了几十年，虽然眼下弃军从商了，可到底时日尚短，还没有掌握如何正确地跟沈小明这种，擅长“诡辩”之人谈判的技巧。

比如现在，沈小明直接把话说死，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

直接拍桌子起身走人是不可能的，就算她自认不会被对方说动，至少也该多听几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用的情报，好歹也能为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做点贡献。

可是要她转而摇头否认自己刚出口的话，这好像又有点太过强人所难了。即使她现在不再身披军装，但是过往几十年烙印在她身体里的作风习惯，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得了的。

“又不想去死了吗？不想死的话那我就接着说了。”

“……”

史英志的沉默也在沈小明的意料之中，因此他很快就接上了先前的问题，继续为对方算那一笔账。

“帝国成立千年以来，积弊已久，皇室有心无力，大家族各自为政，明面上大家都是为帝国效力，可这‘帝国’二字究竟代表什么，我想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看法。”

“我读的这方面的书不多，但大概知道一些基础理论。构成国家概念的是三个或者说四个要素，国民、领土、政府以及主权。最后两个反正大部分时候也都是指的一伙人，分不分都一样。”

“你口中的帝国，或者说的再清楚一点，你愿意为之而死的帝国，指的是这四个里面的哪一个呢？”

这个问题史英志曾经被问过很多次，她也同样问过自己很多次，所以现在她已经可以不经思考直接给出答案了。

“四个都是。”

作为帝国的军人，同时也是帝国的子民，她需要为国民的生死而战，也要为维护帝国领土完整而战。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因此主权者和政府自然也可以命令她应战，而她也应当接受并执行。

“是啊，四个都是，这可真是个方便的答案。那么内战的话又如何呢？”

“为真理和正义一方而战。”史英志回答得依然很坚决。

“非常好，那么我现在就来告诉你，谁才是真理和正义的一方。”

沈小明取出终端放在茶几上，将它的投影模式打开，把来之前录好的，有关那十七名智能机器人的录像按顺序播放出来。

“智械的诞生是人类科学技术提升到一定程度时所必然面临的结果，试图阻止或摧毁这种进步都是毫无意义的。且不说这个世界的人类目前有没有这个能力做到，单就完全放弃高智能机器所带来的各种负面影响，就是帝国所不能承受的，更别说是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去镇压反叛的机器人们了。”

“承认它们是一个新生种族很难，而承认它们的‘主权’对于习惯占据支配者地位的人类来说就更难了。就目前来看，机器人的反抗还只停留在‘取得自由’的层面，尚未提升到科幻电影里面那种反人类的等级，但是如果人类方面继续维持这种强硬的态度，势必会将机器人中的幸存者们推到更极端的位置上去，逼迫他们采取更激烈的手段对抗来自人类的迫害。”

“所以你想要的是什么？智械平权运动？”史英志并没有因为沈小明为机器人说话而感到震惊或愤怒。虽然对方有着和帝国人相同的外表与生理结构，但史英志可没有忘记，他并不是诞生于这个世界的人。对于一名“外来者”而言，本地的王公贵族和本地的乞丐可能都没什么差别，更别说是帝国人和机器人了。

看看他对那个叫478的机器人的态度就知道，很显然，比起名义上与他更亲近的摩根家族，他更愿意和与自己有“相同过往”的老战友做朋友，即使那个老战友本质上是一个四处流浪的清洁机器人也一样。

“别这么激动，现实一点来讲，承认机器人的人权比承认虫族的更难吗？假如虫族有一天忽然派出来几个会说人话的兵虫做使节，意图跟你们谈一个停战协议出来，难道你们会因为对方长得不够像人，就把它们拒之门外吗？”

“当然不会。”

“这不就行了，有一就有二，现实就是这个世界上既有虫族，也有智械。帝国从来就没能把虫族怎么样过，未来也未必就能永远压制住机器人。与其非要贪图那点心理优势，好好承认对方的存在然后与之建交，双方结盟起来对抗虫族，这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你想让智械建国？不可能！别说是我，就算是那些贵族也不会同意将自己手上的星球让出去，拿来给机器人住的。”史英志断然拒绝道。

“为什么不同意？排除那些环境实在过于恶劣，开发难度极大的星球，帝国境内有很多因为过度污染或其他原因而无法生存，最后只能沦为垃圾星或蒙特星那样的犯罪天堂一样的星球不是吗？把这样的星球低价卖给智械，我看不出来这笔生意有什么不能做的。”

“你……你这简直就是在妄想！如果把蒙特星那样的星球卖给智械，那上面的人又该怎么办？他们虽然是罪犯，但也是帝国的子民，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机器人从家里赶出去，甚至是杀死！”

“你想多了，现在帝国里哪来那么多觉醒了自我意识的机器人？别说他们有没有私人领地和必须活动空间的概念，就算有，那些荒地也够他们住的了。能杀死人类的辐射未必就能把机器人怎么样，只要光脑不受损，他们就可以用那些废弃的垃圾来自己修理自己。机器人也不存在繁殖的概念，想控制人口增长容易得很，不会出现争夺空间的情况的。”

史英志一只手撑在沙发背上，低着脑袋竭力思考着该如何拒绝沈小明的话。

她确实不擅长诡辩，对方的话听起来也很有道理，可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方案存在一个尚未被发现的重大隐患，而这个隐患很有可能会为帝国带来极其重大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