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内,薛麻子正站在牛车前与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叟交谈。也不用狄春介绍,狄安便已猜到了老者的身份。
胡渔翁一见狄安两人走来,连忙躬身走上前来,一番寒暄过后,众人就来到了客堂里。
“郎君,胡翁,天色不早了,阿侬也要回家了。”薛麻子看了眼天色,对着众人抱拳道。
狄安面无异色,可却暗暗给狄春了一个眼神。狄春理解到了狄安的用意,立马从坐席上站了起来:“薛郎君且慢,在下有一物、事希望你能帮我看看?”
薛麻子昨夜从村正的口中得知狄春是州城里的一位贵人,纵使他生性豪爽,可是对于狄春的话,还是有种难以避免的忌惮。
“阿侬只是个大老粗,恐怕……”他双手垂在身前,脸上的表情也显得有些僵硬。
狄春却没有理睬薛麻子的话,他径直地来到薛麻子的身前,并从怀中取出了一截布帛。
布帛刚一被拿出来,薛麻子就忍不住“咦”了一声。
“这是你家的绸缎是不是?”狄春连忙将布帛递到了薛麻子的眼前。
薛麻子又看了两眼布帛后,才重重地点头道:“没错,不过瞧这缎子上的纹饰,应该是阿侬送给丈人的那匹,这怎么会……”
“你的丈人是不是姓吕?”狄春的表情很激动,音调也陡然提高了几分。
“你认识他?!”薛麻子亦是一脸兴奋地反问道,二十年前,他因天灾举家逃离家乡,之后又加之在异地多次辗转,与丈人的联系也自然随之中断。尽管他有一次遇见了个与他丈人同乡的人,可是那人却也对他丈人的行踪不得而知。据那人说,他们那时也有很多人逃难而去,至于那些没跑的大半都已成为野兽腹中之物了。
狄春点了点头回道:“见过几面。”
“那你可知他现在在何处?”薛麻子有些心急地问道。
看着薛麻子满含期待的眼神,狄春竟有些犯难起来,现在到底该不该将那噩耗告知于薛麻子呢?
“在下倒是与老丈有过一面之缘。”就在狄春心生犹疑之际,狄安却不疾不徐地站了起来。
薛麻子火热的目光转到了狄安的身上,他刚想开口询问,可却听狄安又说道:“不过,我有一事想问,郎君当真不知吕老在哪儿?”
薛麻子脸色一愣,牛眼中的目光闪烁不停。他敛了敛眼皮,避开狄安的目光,有些中气不足地回道:“你这话,啥意思?”
薛麻子表情的变化引起了狄春的注意,随着他看薛麻子的眼神越来越冷,整个房内的气氛也是陡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狄安却跟没事人似的,嘴角勾起一缕月牙般的微笑。他迈着方步来到薛麻子身前,右手拿过布帛,语气无比轻松地对着薛麻子说:“郎君不必紧张,我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不过据这布帛上的留言来看,吕老丈似乎是打算去一个地方,而他的年纪早已是古稀之年,正是乐于安居的时候,若是那个地方没有什么特别的事物,想来他是绝对不会动心的。而在下之前经过一番查证,似乎只有……”
“你不用说了,阿侬全告诉你。”薛麻子的额上渗出了一层细汗,尽管他没有听进去一个字,可是迫于屋内无形的压力,他还是很快就将心中的话儿全部抖了出来,“半个多月前,阿侬收到了一份阿侬丈人的来信,也是用这布帛写的。阿侬虽不识字,可阿梅识得,听她说,丈人不久就要来与阿侬们相聚。”
又是一份书信!
虽然之前狄安也猜到会有这种可能,可是真正听到此事后,却不免又陷入了迷茫中,之前廖老丈曾说过,吕老早已和他女儿多年没了音讯,若是他所言无虚,那么吕老怎么会在突然之间知道了女儿的住址呢,而且还是在他快要出事的时候,这里面会不会隐藏着吕老为何会被害的原因呢?
正仔细想,耳边却传来狄春地追问声:“那份书信现在何处?”
薛麻子看了眼狄春,语气低沉地回道:“阿梅保管着呢。”
狄春又要开口,却不料被狄安抢了先:“那书信是何人给你们的,你能保证那是吕老丈的真迹吗?”
面对狄安一连串的追问,薛麻子显然有些难以招架。他一面擦着额头的冷汗,一面语序有些紊乱地回答道:“阿梅认得阿侬丈人的字,她说没假。至于那送信的人嘛……”拖着声音,目光有些闪烁,显然有些迟疑
“是谁”狄春逼前一步,语气有些严厉地问道
薛麻子后退一步,定了定神,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才压着声音说:“本来那人说过要阿侬不能对别人说,可是……”说着,又瞥了眼狄春那张越拉越长的马脸,心头顿时一惊,口中也不敢再墨迹:“那人是陆家的管事,阿侬那天之所以提着大乌鱼,除了要感谢陆公子经常照顾阿侬的买卖外,其实还想向他们打听阿侬丈人的事。”
又是陆家,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有陆家的影子,难道霸王显灵一案的是陆家做的吗?
沉思片刻,狄安又接过话题问道:“替人带信本是好事,又怎会如此畏首畏尾的呢,你当时就没感到奇怪吗?”
薛麻子挠了挠后脑勺,有些羞愧地说着:“阿侬当时光顾着高兴了,也没当回事儿。不过阿梅倒是提醒了阿侬,阿侬事后遇到那管事就问了他,他给阿侬的回答是,阿侬丈人惹上了一些事,而那些事情阿侬丈人来了之后自然会告诉阿侬,所以他叫阿侬要将此事烂在心里,不要给别人说。”
这种理由虽然谈不上有多高明,可狄安知道,对于生性淳朴的薛麻子一家来说,这已足够让他们守口如瓶。这就好像历史典籍中那数不胜数的“显灵”轶事一样,对于稍微有点见识的人来说,那些事情无疑都是漏洞百出,可是自古以来那些“粗陋的谎言”却在万千百姓中收获了一次更比一次厉害的奇效。
究其根本,除了百姓有些寡闻少识外,更重要的还是,他们相比于那些手握强权的政客们来说,更狂热“奇迹”,但这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