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陆府的一个管事，他跑到陆嘉旁边附耳低语了一番，接着陆嘉眉头倏地一皱，紧着挥了挥手让其退下。

他向着李谌拱手道：“上党公，方才祭船来报，有上千百姓正聚集在河岸边，请求登船祭祀楚霸王，还请示下。”

李谌眉头微皱，他瞥了眼一旁的狄安，缓缓地说：“奇怪了，我一直安排人在盯着那帮信徒，这几日都没什么异动，怎会突然聚集起来？而且这祭船明明早已宣示是用来祭祀河神的，现在却要被他们夺去祭祀楚霸王，看来来者不善呀。”

狄安却是一脸平淡：“无妨，既来之，则安之。如今天色将晚，不如我们一同去河边醒醒酒？”

陆嘉两人点头称是，一番吩咐后，三人便各骑上快马，离开了陆家别院。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过后，三人就来到了官河岸边。

因为大部分人马都被抽调到了城外，所以官河岸边的守卫也就只剩下了一火士卒。尽管士卒们个个手持横刀，列成了一道人墙，但他们架不住十余倍数的信徒不停推搡，眼看信徒人数越聚越多，士卒们已渐渐处于下风。

“李别驾！”为首的火长一眼便望见了李谌三人，还不等三人下马，便率着手下拥了上来。

李谌三人在士卒簇拥下下了马，刚一站稳，信徒们便蜂拥而来。

“别驾，嗯侬来的正好，阿侬打算登船拜祭霸王，却被这些武人所拦，请别驾为阿侬做主。”还不等李谌开口，信徒群中就钻出一老者，稽首道。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李谌脸色一凛，扫了圈众人，语气偏冷地说：“之前官府早已晓谕大家，这船只用于祭祀河神，至于……”

“霸王在官河显了灵，就是官河的河神！”

“对！霸王就是河神，不能阻碍阿侬祭拜霸王！”

“谁要阻拦阿侬拜祭，阿侬就跟谁没完……”

还不待李谌说完，众信徒便你一言我一语地闹腾了起来。

眼看局势越来越不受控制，李谌的眉头不禁紧锁了起来，眼下城内楚霸王的信徒广聚，而又守备空虚，倘若此事处理不当，恐会激发民变，但楚霸王本就属于淫祠烂俗，而且最近还发生了裴刺史被掳一事，如果顺了信徒的心愿，那不法之徒是否就会通过祭船将裴刺史运出杭州……

左右拿不定主意，正想找狄安求助，却见他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口铜钲。狄安提起铜钲走到人群前，猛地敲了几下，清脆的钲声顿时响彻云霄，场面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尔后不疾不徐地说，“诸位，且听在下一言。在下并州人士狄安，也是慕霸王威名来此，方才见大家如此想要祭拜霸王，也着实感动，不过不知是不是大伙倏忽了，某没记错的话，霸王在杭州显灵的地方可是在裴府啊，大伙要是诚心敬仰霸王，理应到霸王显灵的地方去沾沾“神气”，怎会来此折腾？”

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

狄安的一番话不软不硬，却直击众信徒要害，原本呼天抢地的众人也不得哑口无言起来。些许片刻后，才有一人硬着脖子回道：“阿侬想在哪拜祭就拜祭，嗯侬外乡人管得着吗？”

啪！

狄安迅速走到那人面前，提起衣领，抡起手就是一巴掌，尔后劈头盖脸地骂道：“你敢对霸王显灵的神祗不敬，是何居心？”

那人本就被打得眼冒金星，一听又被扣上了“对霸王不敬”的帽子，脸“唰”地一下子就吓白了，哪还有之前的脾气，连忙屈膝认错。

狄安在一旁唱起了大戏，陆嘉自然也不会作壁上观。他缓缓地走到被打信徒前，伸手将其扶起，接着对着众信徒说：“阿侬名讳陆嘉，来自武康陆氏，方才这位狄兄说的对，倘若阿侬虔心敬仰楚霸王，理应焚香沐浴，具备仪礼后，再去裴府祭拜。”说着他朝着身后点了点头，四个奴仆就抬着两箱珍宝走了上来：“这是陆府的一点心意，嗯侬拿回去后要好好添置些祭拜物事。”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的天衣无缝，众信徒也不好再纠缠下去，只好见好就收，一番客气后，就逐渐散了去。

望见众信徒离去的身影，李谌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他对着陆嘉俩人拱手道：“方才真是多亏两位好友了！”

陆嘉回了一礼：“上党公客气了，即将宵禁，在下也不便久留，两位好友，今日就在此别过了。”

李谌点了点头：“辛苦奉孝了，改日再邀你流水浮觞。”

狄安亦接过话头说：“奉孝兄，这几日我都会跟上党公在一起，择日再找你探讨大道啊，哈哈哈……”

陆嘉亦是爽朗一笑：“好友相约，自是来者不拒。再会！”言讫，便蹬马而去。

陆嘉一离开，李谌便拱手道：“狄公，今日奉孝酒后失言，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狄安摆了摆手，尔后望着天边红彤彤的晚霞，自言自语地说：“要起风了，赶紧回裴府吧，今晚有得忙咯。”

李谌给火长吩咐了几句后，就跟着狄安离开了官河。

舸舰上沉闷的鼓声再次占据了官河的上空，一曲悠长的楚调开始在舸舰上女巫们的口中吟唱起来，就在巫女们在舸舰上边吟唱边翩翩起舞时，官河边缓缓踱步出三人。为首的一位中年男子身着一件宽松的绛衣，头戴一顶前似鸟首，后似鹊尾的黄帽。尽管身高不足五尺，且脸上还遮着一张黑铁面具，但却给人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他驻足岸边望着狄安两人离去的方向，就像一尊铁人一般，久久不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