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你原来是一个当宰相的料。”

“还不是从董事长那里学到点皮毛。当年，你对他那样，差点把他逼死；老郭见了他，从没有好脸，我对他也是从来不搭理；结果呢，你当了总经理，我还是部长，老郭也得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他的宽厚，换来的不只是我们这些人的感恩，还有内疚，亏欠。一个人，打败对手不算本事，能让对手死心塌地，忠心耿耿才是了不起的。我这辈子也学不来他，但容忍一个郭孝芹还是能做到的。”

周如生有所触动，由衷地：“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没想到，平常沉默寡言的颜芹，是一个心智极高的人。”

“什么心智呀，也就是董事长去了以后，老郭在左，你在右，活活要把我撕成两半，灵魂被逼出窍，才开始琢磨董事长的一言一行。”

周如生深有感触：“董事长太了不起了，可惜英年早逝。颜芹，听了你刚才的话，我有一个想法，向董事长学习，与老郭和好，然后，同心协力按照我俩定下的方案实施，你看如何？”

“周总，给我量体温呢？”

“我俩都穿一条裤子了，还不知道你的体温。真的，王八蛋说谎。”周如生认真地。

许颜芹若有所思地：“这正是我的心愿啊！”

“好，极好。那你找老郭谈谈，看他态度如何。”

许颜芹眼中游动着疑虑，传递出，我当然可以去说，但不能只讲道理，不考虑他的诉求。他这人，心思比汗毛还多，私心比还重，不指明几个枣子不可能让猴子上树。

周如生开始没有看懂，当她的眼神越发明了时，才忽然明白了，说：“除了董事长的位置，他可以任选一个。”

许颜芹频频点头：“我明白了。”

周如生见她要走，放松了表情，说，“说归说哟，可不许翘起屁股，诱惑他。”

许颜芹一愣，投过质问的目光。

周如生笑道：“我是说，今早在我家，若不是一肚子怨气，你趴在床上的那个动作，一准让我走火入魔。现在想起来，还心惊肉跳的。你说，当时万一我控制不住……”

许颜芹抿着笑，走了几步，蓦然回头，满脸的灿烂，丢下一句：“谁怕谁哟。”

周如生的心怦然而动，昂靠在椅背上，心底一片明媚的阳光。几分钟过后，他突然站起，心里喊，等他干什么？行动！我不能让许颜芹先把方案透露出去，否则，何以服众。

他通知彭萍萍，在七楼会议室召开中层干部、工程师、技术员大会。接着给许颜芹打电话：“你和老郭不要参加会议，认真谈一下，他若一意孤行，休怪我下手无情。”

许颜芹“嗯”了一声。

周如生之所以不让许颜芹参加会议，本意不是嘴上说的，“好好谈”，而是自己在会上想说的话，大多是许颜芹的“版权”，若是“版权”人在场，他担心底气不足。

彭萍萍进来：“周总，七楼的会议室不合适，董事长走后，还没收拾，马上开会，恐怕来不及搬桌椅。在八楼的职工之家可以吗？”

周如生沉思着：“不用，大家都站着。”

彭萍萍离开，周如生迈着沉稳的步子向七楼走去。

七楼的大会议室，能容乃一百多人。过去，柠檬酸厂所有的大事都发生在这里。他销售科长的任命文件是在这里宣布的；郭连成“由副转正”是在这里公布的；安南山与市政府签订“柠檬酸厂资产收购协议”也是在这里掌声落定；安南山最后告别同样在这里。

周如生慢慢推开门，一阵寒风迎面吹过，他浑身一颤，退了几步，发现所有窗户都开着，站了片刻，慢慢走进去，把敞开的窗户逐一关上。

这时，彭萍萍和郭孝芹一块进来，郭孝芹有些胆怯：“哎呀来，干嘛要在这里开会，多不吉利。要我说，这个地方当废旧物仓库得了。”

周如生见彭萍萍泪眼丝丝，狠狠瞪了郭孝芹一眼：“怎么都来了，你去办公室看电话。”

郭孝芹撅着嘴，很不情愿地离开。

彭萍萍忍着哀伤：“我通知许部长开会，她说对你说了，不参加。不会，不会……”

“会不会，等一会不就知道了吗。”

“周总，我好担心呐！”彭萍萍脸上全是泪。

“我说过，动你都不会动她，怎么没完没了啦。”

彭萍萍胸膛一瘪，弯下腰来，双手捧着胸口，抬头看着周如生，眼里充满感动。

“彭主任，你去楼梯口，等人都到齐一起过来，我要考虑一下。”

彭萍萍出去，把门带上，周如生站在安南山遗体躺过的地方，低头看着地面，心里说，安南山，安老板，安董事长！柠檬酸厂新的历史开始了！你谁也不要怪，要怪就怪自己太贪婪了。我会吸取你的教训，决不步你后尘，把所有的资产独吞了，只想做一个令人尊敬的董事长；爱着我的所爱，有着我的所有。

二十分钟后，彭萍萍站在门外：“周总，人都到齐了。”

周如生不语，重重地点头。

彭萍萍侧身，挥动手臂，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最先到达门前的唐再兴，他刚想进门，身子戛然而止，后面的人收不住脚步，一下把他撞入门内，如触电一般，闪身退出，门外一阵骚动。

有人讥笑：“原来，唐主席也怕董事长。”

唐再兴扭了下脖子，说，“我怎么会怕他，只是怕周总，你看他一手撑腰，一手举着烟，两眼如剑，气吞山河。”

众人哄笑，窃窃私语，说什么的都有。

周如生不语，脸色越发难看。

彭萍萍带头进来，指挥众人站在会议室另一边。

人群稳定，周如生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尖踩了一下，沉思片刻，声音阴沉地说：“我不会讲话，更不知道怎么作报告，让大家来，就是说一下柠檬酸厂今后怎么办。我知道大家心里怎么想的，一门心思要把全部的资产夺回来。”

突然有人插话：“对！我们怎么想的，不用你说了，只说你怎么想的就行了。”

周如生冷笑一下：“我的想法很简单，向董事长学习。不是我一人，而是柠檬酸厂全体员工。当年，他用了五百万债权，承担起柠檬酸厂五千多万的债务，在场的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这是为什么？因为他的行为没有侵占我们的利益，甘愿拿自己的资产与我们同甘共苦，风雨同舟。还记得就在这里，郭连成要把账面上的三百万用来发工资的钱还给董事长，是他主动舍弃了，我们才领到了柠檬酸厂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凭良心说，没有董事长，这里早已是别人的地方了，我们这些人不晓得在哪里谋生呢。你们说，我们学他不对吗？我知道，你们听郭连成的话太多了，可你们知道董事长为什么不把总经理的位子给他而给我了吗？老郭可是在董事长没进厂之前，不顾职工的死活，要把账上的三百万都还给他的。而我当时没有听郭连成的旨意，硬是把款汇到工厂的账户。按说，董事长接管了，应该把我一脚踢死，怎么反而重用了呢？我曾经问过董事长，他说，一个心里没有职工的人怎么可以当总经理。”

“是。董事长是个好人，可是他走了，我们还要活的。”有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