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看不出,真看不出,一个文质彬彬的人内心如此野性。来,小兄弟,挤一下,坐吧。”
座位上两位女生移动一下身子,让出半个座位,吴敬仁坐下,向三位女士点头,致谢。
打架涨开的空间瞬间弥合,车厢内恢复了原来的拥挤。过了一会,列车员通报“信丰车站到了”,几遍喊声过后,车厢里几乎没有动静,靠窗户的一位女孩人说,“呀,站台上这么多人,没有下的,待会更挤了,会不会再……”她偷偷看了吴敬仁一眼,把话咽下。
接着,车还没停稳,人开始涌动,乘警过来了。吴敬仁身边让座的女士说,“把头低下,装睡。”
“刚才两位打架的呢?”
吴敬仁站起:“那个走了。”
乘警上下打量吴敬仁,揶揄中带着妒忌:“呵,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竟然打架。”
“请文明执法。”
“噢,现在讲文明了,刚才为何扰乱车厢秩序,打架斗殴。”
“刚才是我的不对,您可以依法处置,但不可以使用侮辱性语言。”
乘警火了:“带着你的东西,给我滚下去!”
女士站起来:“乘警同志,刚才打架事件,那位乘客要负主要责任,是他先动手,这个同志属于还击过当。”
乘警用眼睛扫描女士:“你们是一起的?”
女士从衣兜来取出证件,脸上瞬间释放出盛气凌人的威严:“不是,这是我的工作证,对自己的证言负责。”
乘警看了下工作证,强装无动于衷,双手送还,刚要说话,女士伸手示意,乘警讪讪地笑着,伸手在吴敬仁肩上拍一下,说,“出门在外,忍让才能平安。”
乘警离开,周围的旅客对女士肃然起敬,眼光里流露,呀,原来是一位有身份的人。
吴敬仁侧脸,很平静地:“谢谢!”
“不客气。请问,你到福州出差?”
“不。”
“旅游?”
“不。”
女士不满地收回眼光,拿起一直放在茶桌上的杂志,聚精会神看了起来。车厢内经过一阵骚动,渐渐平静。吴敬仁不由后悔刚才的两个“不”,倒不是想与这位女士聊天,而是觉得,若不是她为自己解围,这会儿一准被乘警赶下车。
人在旅途仿佛生命的缩影,平淡的生活中,周围潜在很多力量,你不动,这些力量就不会发生作用,或者说,即便发生了也与自己无关。你动了,周围的力量便会调动起来,正的,反的,左的右的;调动起来不难,为己所用,长期拥有就不那么简单。这位女士挺身相助,当这股力量向我融和,我却用两个“不”挡了回去,若再起事端,只怕没有一个人会帮助。唉,愚蠢至极!在这方面安南山的确是顶级高手,柠檬酸厂有数不清的客户,有的长达十几年,有的颇具实力,当地也不乏腰缠万贯的私营业主,却没有谁愿意搅动这潭死水。他一个刚下海的转业军人,只不过借了些银行贷款,竟然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一举让柠檬酸厂这潭死水活了起来。在赣都市,就业比升官还难,他却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同时也改变了许多人生命轨迹。这个家伙不但善于调动周围人的力量,更善汇集有他人的精神力量,这其中就包括雪梅。
雪梅,你到底为什么上冥岗山?吴敬仁在心里说。
瞬间,脑子里出现他从公安局出来,耿兰新和于文涛迎上,问,“为什么这么久?”
他说,“这些蠢货怀疑到我头上了,真恨不得与他们拼命。”
耿兰新说,“不说这些,王晓寒不是也一样,被询问了一整天。”
吴敬仁直视于文涛:“你说衣服叠得很工整,埋得很浅,不像凶手所为?为何是这样?”
耿兰新说,“上车,回去再说。”
吴敬仁和于文涛一左一右上车,耿兰新开车,说,“敬仁,这些问题交给警察吧,现在最要紧的是去见雪梅父母。”
吴敬仁恼怒:“我在警察眼里竟然成了杀妻嫌疑人,还交给他们?文涛,告诉我,把你看到的一切都告诉我。”
“我顺着陡坡下去,走了二十多米,发现前面是悬崖,正想绕着往前走,忽然发现脚下有一片新土,周围还有新折断的树枝,断头冒出一层树胶,凭直觉不像埋着凶险。于是,我用手慢慢扒开上面的松土,结果看见是雪梅的衣服。当时,脑子一下炸了,也顾不得王晓寒的告诫,极快地把衣服上的土扒开,看见是经过精心折叠的上衣,用手按了一下,感觉下面是硬土,才没动衣服。敬仁,我和兰新反复考虑,是不是凶犯为了转移警察的注意力,故意这么做的。”
耿兰新说,“敬仁,想一下,天这么冷,雪梅为何把西服脱了,为何要埋下?为何……”
吴敬仁忍不住:“问题是,她为何一个人去那里?我不相信周如生能把她骗到那里!有了这个前提,后面的事都会迎刃而解!”说着,心里吼着,她去那里,唯一的可能是殉情!周如生杀她,若是有这个本事直接把王晓寒杀掉岂不更省事!在这之前,我是相信安南山是被周如生谋害的,可现在,我宁可相信周如生!
回到家,他不想见任何人,一句话不说,内心涨满嫉恨,一阵悲,一阵怒,一阵恨,直到站在张雪梅遗体前,心才柔软,冒出一句,这是我爱过的,也爱过我的张雪梅啊!无论生前做了什么,曾经拥有的爱永远不会消失。
他握着张雪梅冰冷的手,悲从心来,落泪如雨。
吴敬仁正在回忆,只觉得肩膀被轻轻碰了一下,用眼睛余光窥视,身边的女士打着瞌睡,头在他肩上若即若离。他心里说,没事的,看在你帮我情分上,借个肩膀给你。于是,他让肩往女士身边靠近一点,一个散发香水,柔软蓬松的头轻轻露在肩头。
这时,吴敬仁发现天已经黑了,拥挤的车想满眼都是昏昏欲睡的旅客。靠在肩上的头越靠越紧,额头已贴在他脖颈上。他想动一下,担心惊醒女士,于是也闭上眼睛,装作熟睡的样子。忽然,他感觉到女士的额头脉搏跳动,瞬间,心跳加快,自己脖颈上的脉搏也跳了起来。一阵沉醉,一阵神奇的电波在脉搏里传递。他痴迷地想着,这种感觉曾经在耿兰新那里体验过,大四下半学期,一次在图书馆,耿兰新坐在他对面,帮他摘录论文参考资料,她书写的样子专注,看十几分钟,耿兰新忽然起身探过来,指着一段文字说,“这一段要吗?”
“要,要的。”
“你看清楚了。”耿兰新的头几乎抵在他头上,若即若离,额上绒鬓在他眼睛周围摩挲,让他感到一股电波击穿心房。
可是,我与这个女士萍水相逢,为何也会产生这种感觉。
女士的一只手落在他大腿上,他心里说,大姐,注意影响,对面的小子看着呢。过了一会,女士身子动了一下,没有醒的迹象,反而把手里的包放在两人大腿上,一半遮着自己,一半遮着他,一只手放在包上,一只手放在包下,轻柔他的大腿。
这个女人真会装。管她,我一个男人,谁占谁的便宜?有多久了?多久没有夫妻生活了?一年多了。
吴敬仁一只手哆嗦着,慢慢伸进包下,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女士的手湿漉漉的,像麋鹿的舌头,绕着他的手指摩挲。
他握着,忽然唤醒体内潜存的张雪梅那双冰冷的手,不由一抖,如针扎一般把手抽回,接着扭动一下身子,背对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