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小在这个楼层里面转了半天，可是却连死亡气息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这里似乎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办公区，人来人往都是普通的白领，所有人都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没有人在意这个看起来可爱活泼的女孩。

苏小小转了转，目光继续在这个几十平方米的办公区内扫视，目光所及内，一个穿着得体西装的年轻男人在给某个客户介绍公司产品、拿着抹布的保洁阿姨在擦着玻璃、顶着黑眼圈的漂亮姑娘在加班做报表……这里真像是热火朝天的集市，他们喧闹却不彼此影响。每个人都在忙着繁杂沉重的工作，与自己的圈子内的人交流，他们看起来像是一个整体，却又泾渭分明，各自为政。

苏小小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人真够疯狂的，他们看起来像是别人口中描述的成功人士，光鲜亮丽，器宇轩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整个城市的经济命脉都在这些人的手里掌握着，每天在他们手里转过的金额高达百万千万，他们每个人手上每天接收和发出去的合同数不胜数，似乎他们只要一休息，整个城市就会瘫痪，经济就会出现危机，会有无数的人失去工作……

但是苏小小很清楚，这些人只是这个城市中最最普通的人，他们和无数的普通人一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这座城市中微不足道的一个零件，每天被城市中巨大的洪流裹挟着，推搡着前进。名为生活的压力早就把他们伤得千创百孔，之所以还看起来过得充实有意义，只是因为还有家人要养，责任在这个时刻，成为了唯一支撑他们的信念。

如果我没有成为血族的话，最后大概也会成为这个样子的人吧？苏小小看着看着就出神了。

苏小小在小的时候，父母就已经不在了，只有一个哥哥和她相依为命。兄妹俩在很小的时候四处流浪，为了生存要过饭，偷过钱。运气好一点，偷来的钱可以让他们几天不愁吃喝，运气差一点，被人抓住打一顿，还要忍受饥饿寒冷，忍受不了的时候就去郊外挖点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用水煮熟了吃。

被人打的时候，哥哥总是把妹妹护在身后，妹妹在哥哥的身体后面，看着那些大人们的拳头，像是雨点一样落在哥哥的身上，可是那个时候，妹妹什么都不会，只会看着哥哥默默地流眼泪。

所以在很小的时候，在那些同龄的孩子还不知道何为忧愁的时候，苏小小就已经懂得了这世间最卑微，最难过的心情，所谓人间疾苦，所谓世间冷暖，她大概体验了个遍。

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苏小小和哥哥会慢慢长大，也会成为大人，然后他们可以找一份安稳的工作，没有学历没关系，他们可以做最简单的体力活，关键是不用再四处流浪，不用再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日子总会一天天好起来。

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可以设想的远一点，苏小小在最后会遇到一个像她哥哥那样有担当有责任的男孩，两个人坠入爱河，很快结婚生子，拥有一个很小，但是很满足的小家。哥哥也会遇到一个温婉的姑娘，然后日子都会变得很美满。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

可是没有如果，意外注定要发生。

在苏小小十八岁那年，她和哥哥在森林里迷路了，那是个十分寒冷的夜，刺骨的寒风像咆哮着的巨龙那样从森林里呼啸而过，头顶的月光洒在浓密的树叶上，白得像寒霜。

苏小小跟在哥哥后面，拉着哥哥的衣角，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他们分辨不了方向，在森林里越走越深。在他们即将被冻死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个古堡面前，一大群蝙蝠扑棱着翅膀冲天而起，像是电影中神秘而又恐怖的场景。

从古堡中走出的男人，苏小小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有着紫金色的瞳孔，脸色惨白得像是死人。那是个血族，上位血族，他把苏小小和苏正杰从人类变成了血族。

苏小小一度以为自己死了，她所有的血液都被吸干了，然后经由那个血族的爪子，再流回她的体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这种仪式叫做“初拥”，是血族同化人类的仪式。

悲伤的表情从苏小小的脸上一闪而过。她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往事如烟，她现在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只会躲在哥哥背后的小女孩了，现在的她，有足够的能力掌控自己的命运。

苏小小又扫视了一圈，注意到一个穿着蓝白色t恤的女孩一直盯着她看，神色间有些犹豫，最后有些不太确定地向她缓缓走了过来。

苏小小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女孩，女孩俏生生的，像是大学里来实习的实习生，充满了朝气。

“请问你是来找人的吗？我看你在这里转了好久。”女孩在苏小小的面前停下了。

“算是吧。”苏小小没有想到会有人过来搭话，只好含糊其词，“不过我找的人好像不在。”

“今天太阳落山以后，有一个人给了我一张纸条。”女孩终于确定了，“说今天晚上会有一个女孩来这里找他，让我把这个纸条交给她。”

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条，因为放在口袋里，已经被揉得皱皱巴巴的。

苏小小有些狐疑地接过纸条打开来，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和一个箭头。

“蔡武和她二选一！”

真是熟悉的笔迹，熟悉的口吻，熟悉的语气！苏小小简直开心得要跳起来，这是她哥哥的字，她从小就看她哥哥在路边拿树枝写字，不可能认错。

终于找到了和哥哥有关的事情，虽然只是一张纸条，但足以让她感到惊喜了。就像你找一个人找了很多年都了无音讯，却在偶尔逛街时看到他的背影，那种突如其来的惊喜能让你心跳加速。

然后她注意到那个箭头，箭头在纸条的最上端，拿着纸条的人看，这个箭头指向的是前方。

前方？苏小小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到那个女孩正在看着她。

“是给你的吗？”女孩微笑着。

惊喜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寒冷，这张纸条不是给她的。苏小小在一瞬间想了很多，这张纸条是给林霏雪的，无论是语气还是内容，都透露着那种不容置疑的感觉，而且很明显。她一开始沉浸在某种失而复得的惊喜当中，忽略了这一点。

不过苏小小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纸条表达的意思。“蔡武和她二选一！”

“蔡武和她”这是表明两个人物，蔡武是个将级执法者，而“她”根据箭头判断应该是眼前的这个女孩。

“二选一！”说明苏正杰是给林霏雪出了道选择题，在蔡武和这个女孩之间做个选择。

苏小小放下纸条，感觉到一阵阵的心累。

苏正杰早就料到了执法者的行动，甚至算到执法者会推测出他下一个杀人的方位和目标，所以故意劫持了蔡武，同时说明，眼前的这个女孩就是他下一个祭品。

“怎么了？”女孩显得有些紧张，纸条上的内容她没有看过，应该不会写着什么不好的东西吧？那个男人很英俊，穿着笔挺的西装，又温柔又优雅，像是西方的贵族或者电视剧里的那些偶像剧男主……这样的男人，应该不会乱写什么东西吧？

“没事，是写给我的。”苏小小冲她微笑。

“那就好。”女孩松了一口气，转过身继续去忙她的工作了。

苏小小看着女孩的背影，觉得那个女孩真纤细，像是轻柔的花朵，她正处在人生中最灿烂的时候。

而这个女孩灿烂的天空中即将铺上一层阴霾。苏小小忽然低下头，哥哥真的变了。

哥哥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他很温柔，很儒雅，对待女孩一直都很绅士。可是现在哥哥像变了个人，在城市中四处杀人，连这样美好的女孩都不放过，现在的哥哥像一个恶魔。

苏小小的心情很复杂，她来到这座城市本来就是为了阻止他的哥哥，可现在他的哥哥已经回不了头了，执法者们不会放过他，正在满城追捕他。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哥哥越陷越深却毫无办法。

这件事情在执法者那边没得商量，那是一群把规则和信仰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人，为了维持正义，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哥哥。

苏小小曾经和林霏雪说过，如果让她在普通人和哥哥之间选，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哥哥，可她现在忽然犹豫了。

原来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做了决定之后就能义无反顾，原来每个人内心深处都会挣扎不安，一方面是哥哥，一方面是正义。选择哥哥就代表着成为帮凶，选择正义就代表着放弃了哥哥。

怎么能放弃呢？明明哥哥对妹妹那么好，都快死了还想着要让妹妹好好活下去。苏小小想着经历“初拥”的那个晚上，哥哥紧紧握住妹妹的手，脸上挂着温柔而又悲伤的笑。

苏小小低着头挣扎，片刻后抬起头说：“去他的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