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坪镇的人谈龙旗帮色变，官府也视之为毒瘤一样的存在，而何语柔却对“黑帮”有自己的看法。

何语柔年幼时父母离异，在刚念初中的时候，妈妈何安然每天都忙得不见人影，除了她的期末考试成绩以外什么也不过问。

那时候班里有几个混混坐在最后一排，何语柔由于个子高也坐在后排。那些男生又高又壮，听说还经常跟社会上的不良少年混在一起，包里都藏着刀！于是他们上课吃起零食肆无忌惮，连老师都不敢管。有一次还分了根烤肠给何语柔，她就十分友好地递过张纸条：

交个朋友？

于是就这样认识了。

后来接触得多了，何语柔觉得这个被老师称为‘害群之马’的差生小团体其实也挺有意思——他们无视校规校纪，但是自有一套行为准则：抱团，讲义气，遇事共进退。

那个小团体的头头叫晏铮，他表哥是这一带势力较大的流氓头子。跟这些人一起玩，相处模式也很简单：何语柔让他们抄作业、抄考卷糊弄老师，他们就带何语柔逃课，泡网吧、蹦迪、逛夜店，一起撸串喝啤酒，甚至偶尔打群架时也会叫上她充充场面。

这种互惠互利的方式令大家都很开心，除了老师以外——何语柔学习成绩中等，偶尔努力些还能挤进前十，这让老师在对整个毒瘤小团体进行学习成绩羞辱时感到十分掣肘。

不知道为什么，何语柔见到龙九的第一眼，就想起当年那个被同伴称呼为‘铮哥’的少年。她觉得，他并不是别人口中杀人不眨眼的洪水猛兽，只是特立独行，有自己的行为方式和原则——就像人有人言、兽有兽语，只要方法正确，就很容易沟通。

跟这种人打交道，何语柔还是挺有信心的。

江坪镇所有人都惧怕龙九，怕到见他拿刀就以为要杀人，而何语柔却觉得他只是想切片烤肠分给别人吃而已。

“我还以为你不敢来呢！”

再次见到龙九时，他穿着一身涧石蓝的便装，跟这间书房的文雅气息很搭，衬得白净面庞更显俊俏，书生气十足。他歪在太师椅上笑眯眯地看着她，手里摇着个空白折扇，整个人看起来和颜悦色，甚至有点文绉绉的，痞气全无。

从周家人提起他时的严肃表情，还有见到他送来礼物时的反应来看，这大魔头定是个谁也惹不起的人物。而昨天他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吃了那么大亏，难不成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找回点面子？

——不巧，你干妈我天生胆大，不吃这套。

何语柔大大方方地将那张字条往桌上一放：“字写得不错。”

“承蒙夸奖。”

龙九勾了勾唇角，脸上笑意更浓：“你胆子还挺大。”

何语柔脸上浮现一丝得意——确实，现在能站在他的面前，是需要些勇气的。

江坪渡码头是龙旗帮的盘口，黑底绣‘龙’字的三角形小旗遍布各处，迎风飘扬，满目皆是。每日江面上往来停靠补给的客船、商船，养活着渡口几百名劳工，也令附近的赌场、客栈、青楼，甚至整个江坪镇都繁荣起来。

这么大的势力范围，远远超出了何语柔的想象。

今天出门她谁也没带，独自一人穿过人声鼎沸的赌场，喧闹的饭馆，花里胡哨的青楼，最后行至江边，满眼都是光着膀子、在日头底下挥汗如雨的劳工，如蚂蚁搬家一样背着各种货物，井然有序地在码头与货仓之间穿梭。

眼前的场景简直就像个小小的帝国，没有刀光剑影，却在无声地展示着一种强大。正在何语柔暗自感慨那个大花臂少年居然坐拥这么大家业时，几名虎背熊腰的壮汉迎上来拦住去路。

那些人足足高出她两个头，呼啦一下将她围在当中时，顿时感觉连空气都变得稀薄了！这阵势着实有点吓人，但何语柔依旧镇定地说明来意，那几名壮汉倒也没为难她，前呼后拥地带她来到临江那座最高的小楼。

龙九的住处是座四层的竹木结构小楼，每一层都站着十来个腰里别着家伙的彪形大汉；从顶层的窗户朝外望去，南边可一览江面，北面则可俯瞰全镇。

这么重要的地理位置，若是放在现代，应该就市政或是县政办公大楼的热门选址地吧？龙旗帮的地位和影响力，也由此可见一斑。

何语柔忽然觉得他今天肯定是故意这么安排的：接到字条后，若是不敢打开或者不敢来，就说明你怂了；若是来了，就趁机让你见识见识我龙旗大帮的实力，看清自己的处境，乖乖向我们恶势力低头。

这套路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还记得第一次跟铮哥去他表哥的网吧玩，何语柔发现他表哥只要出门办事，无论大小都会带着十几个小跟班。她好奇地问：是仇家太多需要时时都带着保镖吗？铮哥摇头，说这叫排面儿！

何语柔的理解，这种行为大概算是种威慑？——瞧，我们人多，地盘大！我们可不好欺负。

想到这，她心里一阵冷笑，不屑地扬了扬眉梢：“你应该管我叫什么来着？”

见她又提起这茬，龙九脸上笑容一收：“别以为叫声干娘你就占了多大便宜一样！初来乍到的，我是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怎么说得倒好像是我输给你了一样？”

“哼，你知道我是谁吗？这么想当我妈？”

龙九当上龙旗帮的‘九爷’也才没几年的事，而在此之前，出身昌门又未婚生子的柳玉在镇上倍受冷眼，哪怕是后来有龙四平撑腰，街头巷尾传的闲话也十分难听。如今龙九得了势，人人惧怕他，才没人敢提以前的旧事了。

但是龙九依然不喜欢别人叫他本名，就因为‘柳公子’这词在本地基本上已经是‘私生子’‘孽种’的代名词，侮辱性极强。在这种极为特殊的语境下，何语柔认他当干儿子，表面上吃亏的是龙九，其实未必。

“大名鼎鼎的龙九爷，江坪镇上谁不知道哇？”

何语柔当然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毫不避讳地直接说道：“你娘曾是春江楼当红的头牌，虽是个苦命人，却不攀附权贵、不委曲求全自降身价，确是个有骨气的女中豪杰！比那些软骨头的怂男人，不知要强上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