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威，你爸又出事了。”

吴大妈站在门口呼唤着，杨威手中的笔掉在地上。

不祥的预感袭遍全身。

他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情绪镇定一些。

三年前，父亲由于打架斗殴故意伤人，被判了徒刑，由于表现良好提前释放，今天，正好是父亲出狱后的第十天。

“大妈，怎么了？”杨威一面说话，一面往外走。

“我也不知道，刚才买菜回来的赵阿姨，看见他被几个大盖帽押着，上了警车。”

“什么？！”杨威瞳孔紧收，来不及多想，已经拔腿跑了出去。

他并没有注意到，此刻，身后有更多的邻居从家中走了出来，开始窃窃私语。

“他爸不是才刚放出来吗？又出事了？”有人说。

“可不是吗，真是死性不改。”又有人说。

“哎，要我说，这进去了就不是改造，改造改造，越改越坏。”吴大妈一面嗑着瓜子一面说，“我听李老三家媳妇说，他家那位进了戒毒所，出来以后，毒瘾比进去的时候还大，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哟，这道理还不简单。”吴大妈一脸得意地说，“里头是什么地方？那是坏人的聚集地啊，这外头的人，还有好有坏，进去了，还不是坏分子扎堆，好人都能学坏了，何况本来就是一社会渣子。”

“对对对。”所有人都点头附和，向吴大妈投来赞许的目光。

吴大妈则忽然一脸忧虑，同情地说：“就是可怜了杨威这孩子，哎，废了。”

杨威是下午5点多才到派出所的，确认父亲的确被滞留在这里后，警方并没有第一时间让他们父子见面，接待的警员，虽然态度很好，但始终只说了一句话：现在案件还在调查中，回家等消息吧。

杨威不理解，他只是感觉害怕。

从只言片语中，他了解到的情况是，父亲是因为当街抢包被带到派出所的，而且是“现行犯”，被当场抓获。

可他不相信，他还记得父亲回到家时候的样子，他也知道，今天父亲出门，为的是买点好酒好菜，陪他这个儿子好好过一个周末。

父亲明明已经打算洗心革面，又怎么会再去犯罪？

杨威在派出所呆了一夜，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漫长的夜晚。

人活在这世上，有时候最可怕的并非绝望，最可怕的，是好不容易迎来希望之后，又突然跌入失望的谷底。

杨威没有想到，这一夜，他等来的，却是噩耗。

父亲去世了。

在派出所滞留的24小时内，父亲选择了自杀。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从哪里找到了那一块削尖的塑料片，也没有人知道，他在临终之前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杨威并没有哭泣，也没有呼天抢地，他表现得异常平静。并不是因为他不难过，他只是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口子。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被某种力量堵塞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殡仪馆里，他看见了父亲的尸体，父亲很平静地躺着，脖颈之间的伤痕触目惊心，他开口想要问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知道父亲根本不可能回答。

“这孩子，怎么都不知道哭啊，这样可不行啊，会憋坏的。”父亲的葬礼上，他听见亲戚之间的对话。

“他爸是个劳改犯，没准爷俩没什么感情呢，别掺和。”

“快别说了，快别说了。”

杨威依然没有辩解，他觉得，任何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短短十天的相处，他也不知道这一切是真是假，就当是一场梦吧。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知道，“罪犯的孩子、劳改犯的后代”这之类的标签，将跟随他一辈子，甩不脱，丢不掉。

他必须接受。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一周后。

那天，吴大妈又出现在了杨威家门口，呼唤杨威的名字，杨威百无聊赖地走出房间，此刻的他，已经不愿再与任何人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