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初没有浑然的豁达,最后也没有坚定的意志,最后只能在中间摇摆,反复的折磨和熬鹰般的驯服,折磨的是彼此,祸及的是旁人。
芳儿说的是对的。
施少连凝视着她。
重逢后日日夜夜争吵的话语,到今日终于有个落幕。
他退了一步,向她低头。
她亦往前走了一步,向他认错。
可不但没有如释重负,反而一种怅然若失的无力感。
两人是否都放下了一切芥蒂?
十几岁的时候,她是灵动纯真,调皮又乖巧的。他是温柔细致,善解人意的,他们彼此有默契,也有欢声笑语,明里暗里,都有心思涌动。
那时的他们,都是活生生的。
可今日站在这里的两人都面目模糊。
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不是她的认错,他想要的是十六岁的施甜酿爱上十九岁的施少连。
她要的又是什么?
是不是十九岁的少连哥哥?
甜酿的认错,换来的是床帐内整夜的激烈。
浓烈情爱浸泡的女人,内心应该是丰沛又天真的。
她最后已经微微失神,俯在他胸口疲倦的喘息。
“小九,我是爱你的。”他亲吻她汗津津的额头,“你要记住,我永远爱你。”
爱这个字太抽象,也太容易替代,她睁开沉重的眼,有气无力问他:“有多爱?”
“不管你什么样,我都爱。”
“除了你,没有别人。”他嘴唇贴在她脖颈上,将话语传到她心底,“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只有你。”
她睁着眼睛,沉沉枕在他身上,听着他说话,脑海里是一片空白。
湘娘子觉得甜酿稍开朗了些,不若以往那般沉静,她和施少连的感情,眼见着慢慢修复。
她自然乐见其成,在离开金陵之前,最要紧的就是看见他两人重修于好,最好是把亲事结了。
甜酿最先操心的事情,是要把宝月嫁出去。
宝月年岁已经过二旬,实在耽误不得,甜酿想把宝月遣回江都,凭她自己心意婚配。
当初日夜盼着施少连把自己遣回江都,如今在金陵住了五年,宝月倒是有些不舍,支支吾吾说想留在金陵,又添了一句,一切任凭小姐做主。
甜酿要替自己的婢女上心,自然连带着施少连也要对宝月上心,最后还是孙先生推来手底下铺子里的一名年轻管事。
施少连瞄了那憨厚的年轻人两眼,依稀有些印象,把宝月指过去:“就他了。”
施少连能看上的人不会差,甜酿旁观了两日,也就放心把宝月嫁了。
宝月终于逃脱了施少连的魔咒,快快乐乐嫁了出去。
走的时候宝月来给甜酿磕头,她坐在园子的石椅上,足尖踢着脚下的嫩草,脸上荡漾着清浅的微笑:“恭喜你啊,宝月,终于解脱了。”
宝月没有想到甜酿会用解脱这个词。
那一瞬间宝月有种错觉,她家小姐的身体是自由的,心却已经睡在了一只鸟笼里。
江都的丧事办完,张圆和况学双双回到金陵。
况夫人经不住丧子之痛,卧病在床,巧儿只得留在江都照料病母,故而甜酿和施少连往况府去时,只见到了况学和宁宁。
况家兄妹三人自小感情甚笃,经此一事,况学悲痛过甚,模样也有些憔悴,一双眼睛仍是红肿的。
况家的悲痛在于,谁也没有料想到一对看起来完美无瑕的夫妻会有一个最不堪的结局。
席间况学也是提起张家:“张二哥是被仇家在水中害死的,此事已经报了江都府衙,请衙门里去查,张夫人经不住打击,也病倒在床,原先窈儿要随着圆哥到金陵,也不得不留下来照顾婆母,我和圆哥一道从江都回来,他比我更消沉,今日都还病着。”
听罢张家的事,众人都有些欷歔,只有施少连淡然些,慢悠悠喝了一盏茶。
回去的路上,甜酿看着施少连:“谁会害张家二哥呢?不该在这时候”
她有种直觉,张优的死和况苑的死,是连在一起的。
“张优嚣张惯了,被人记恨也是常事。”他狭长的眼半垂着,有些漫不经心的凉薄,“小九何必惋惜这种人,早该死了,现在也不晚”
甜酿把况学的话记在了心里,去天香阁的时候,请阮阮派个不相干的小厮,去看看张圆的病。
张圆是很好的人,他和曲池一样,自有几分赤忱。
张圆跟官署里告了假,正躺在床上休养,听说有人来访,把人唤进来,才知道是天香阁的阮阮姑娘遣来探病的人,送了些补品药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