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浓僵着身子,被欺骗的气恼上来,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质问才好。
席若泽望着非常不体面的尸体,眉头微微皱了皱,下得台阶来,细心地整理好被阿及弄乱的衣襟,拍掉了尸身头发上沾的泥土。
他神情无悲无喜,十分平和,仿若那只是个需要照顾的活人。
瘦骨嶙峋的枯树托着月亮,深巷中传来两声狗叫,惊起数只乌鹊,月下乱飞。
“这人是怎么死的?”
“你放心,不是我杀的。”
他道:“我与阿及到疏兹的第一天,急需找到一个落脚之处。本想委身于不起眼的陋巷,却在一处陋巷中发现了这两具尸体。当时他们身上值钱的外袍被人扒了去,只剩中衣,身上都是被殴打的痕迹。我发现他的手上都是洗不掉的颜料痕迹,猜到他可能是个经营染坊的小商贾,另一个是他的仆人,估计是不小心露了富,在此地被歹人害了。我说了你可能不会信。但我是商人,他也是,出门在外,旁人瞧不起我们,我们自个也常常看不起自个。可人既然死了,活着时活的不顺意,死了不能如野狗卑贱。我得给他收尸。
再后来我们听说了有这么间远近闻名的鬼宅,我便想到——”
“把这二人拖来当守门神?”
‘当门神’这个形容很是形象,席若泽点了点头。
栗浓:“……你行事还真是不拘一格!”
“我与阿及发现尸身的第一日,尸身还是僵硬的。第二日我们有了这个想法再去找时,尸身已然软了。人死后两日,尸身方会变软。我们把尸身带来,整个身子埋进去,只留一只手臂露在土外,既是有‘叫鬼手绊住了脚’来吓唬人的意思。也有……”
他眼里坦坦荡荡,不看眼睛从声音里亦听得出来,他说:“也是我觉得,未过头七不能下葬。”
这就是中原的丧仪规矩了。
席若泽讲究这个,所以留了一只手臂在外,不算下葬。
人死了,什么也没有,最后的体面必须要有。
栗浓之前认为他为了吓住敌家保住自己不惜杀人。现在听了这些缘由,只觉得心头发堵。
她半晌才问:“如今是第几日了?”
“第四日。”
“你要给他下葬吗?”
“不会耽误了我们的计划。”
栗浓垂下眼睛,无话可说。
席若泽这人是如此复杂,似乎总能找到双方的利益互惠点。他如此精明,但不是个坏人……吧?
栗浓卸了劲儿,眼前这两条人命让她想起倒霉的书生,又想起席若泽的噩梦,世事是这样纷杂不讲道理,她叹了一口气,问道:“这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席若泽眼神清澈干净,他松松垮垮一笑:“你是个女孩嘛,我怕你害怕。”
栗浓觉得这话说的很不老实,漏洞太大:“怕我害怕?昨夜是谁讲了一宿的鬼故事?”
席若泽哈哈大笑。他倒没有撒谎,毕竟是个姑娘家,这种肮脏瘆人的事,怎么好让人知道,知道了旁的不说,总会做噩梦的。
栗浓没有计较,歪头一笑:“我初初见你,觉得你不是好人。相处日久,却觉得你并非坏人。”
“小娘子,我比你年长几岁,有些事我可以教你。你要知道,你对人的最初印象,往往是最准的,相由心生,你甫一见人,他的好坏都写在脸上。不要相信相处两日后的感觉,因为对方若功力比你高,是能骗过你去的。比方我,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你最好防备我、忌惮我、害怕我,不可动不动抓我的脸。”
“我不怕你。”
“为什么不怕我?”
“你打不过我。”
“……”
“郎君!郎君!找着了!找着了!”
阿及在另一具尸身身上找到了一份商旅专用的过所,过所与传信的功能差不多,一样能用。上头密密麻麻写着此行缘由、此行人数、各人身份、携带货物、行经路线等等。每过一处须要加盖当地的官府印章。那上头都护府的鲜红大印已经盖上,一路出大宇去,已是畅通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