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一只孤雁向北去。
金乌正坠,一座巍巍城池在大漠与草原中默然耸立。
随着一阵鼓声,城墙上的兵有序换值;街角胡饼食肆出锅了今日最后一批胡麻饼,腾腾热气冒进秋日里——“诶,胡麻饼诶,胡麻饼,面脆油香,新出炉的胡麻饼”;不入流的幻术师变个讨喜《顷刻开花》做结;眼盲的说书人嚼下一粒话梅,道来今日最后一个传奇。
“话说乾元五年,吞勒举兵犯境,日行三千里,直犯京都……”
说书摊子前的听众要么是小孩要么是闲汉,当中有两个闲汉生得格外挺拔俊朗,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闲汉。
席若泽长了一张俊秀儒雅的脸,看着谦和温润,气度仿若山间林下的微风,可若真与他眼神相接,他那满眼戒备与轻视顷刻就能将温润君子皮撕个粉碎。
他眼神凶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就是手被砍了一刀还没好,太疼。
他衣袖下胳膊上有老大一条血口子,权且拿破布条裹着,脸色难看单纯因为太疼。
他和他的小侍从阿及人站在说书摊子前,心早就飞到了胡麻饼摊子前。
胡麻饼绝对是妖精,香气勾得人只咽口水,席若泽实在忍不了了,大手一挥:“把我们的钱凑一凑去买个饼来,今天先吃饱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阿及道:“……郎君,昨天糖铺秋膏糖出摊的时候,您也是这么说的……咱的钱,昨个都买糖了。”
席若泽:“……胡麻饼这等俗物,白白累了肠胃,今日,我教你辟谷。”
席若泽直勾勾地站在人家摊子前死盯,老板瞥了两个穷鬼一眼,撇了撇嘴,看他俩的眼神就跟看趴在路边的那条快饿死的黑狗一样。
席若泽一面擦嘴,一面道:“什么胡麻饼,不就是最平常的市井之物?从前这种东西,咱何曾放在眼里过?没什么好吃的,不就是面团烙的饼?不就是多刷两层羊油?不就是撒点白芝麻?不就是烙的酥脆喷香?一看就不好吃,绝对不好吃。”
阿及:“……”默默擦了擦口水。
他俩和那条黑狗一样穷,却还没人家狗坦荡,人家的口水流的毫不遮掩,他俩一直在那自欺欺人。
肚子咕噜噜一直叫,席若泽不禁叹了一口气。要是在以前,山珍海味玉盘珍馐,肥鸡大鸭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谁会馋一个芝麻饼?
他原本也是很风光的富家公子,家里有钱,过了小二十年纸醉金迷的日子。本来日子过得不错,忽然一家人为了钱打了起来,打就打吧,偏偏一家人都一个德行,一个赛一个地心狠手辣。
席若泽棋差一招,没把自己亲叔叔弄死,反倒中了圈套,家里人能死的都死了,只有他和阿及侥幸逃了出来,保住了一条命。
逃是逃了出来,可还跟着追杀的大尾巴,城里城外,不知道多少人等着割了他的头去换赏钱。
人世间最气人的事莫过于此——他穷得还不如一条狗,但他的脑袋却很值钱。
胡麻饼摊前来来往往一波又一波客人,席若泽蓦地眼前一亮。
他看到了一截莹白的手腕,那手腕递钱拿饼,手一垂下来,袖子便坠下来盖住了腕子。席若泽一阵失望,顺着看上去,腕子的主人恰好偏过脸来看了他一眼,他心里一动。
那娘子大约十四五岁,一张小肉脸稚气未脱,白白净净,软软嫩嫩;可五官生得大为凌厉,高鼻深目,头发眉毛又浓又黑,整张脸看来略微有些矛盾,结合在一起显得骄傲又天真,满身江湖侠气。
席若泽暗自思忖,要是点一点胭脂,应该会很好看的。
那小娘子蹲到路边来,将饼递到嘴边,咬了一口。
啊啊啊,掉渣了!饼皮酥脆非常,皮上的油透过了油纸渗过来,里头的饼层软乎乎又层层分明,这么一看,那么薄的一张饼,内里竟然有个七八层,口感一定很丰富!
小娘子咬完这一口,一粒白芝麻黏在了腮边,席若泽下意识地去抹了抹自己的脸,阿及不自觉地磨了磨牙。
小娘子忽地道:“你要吃吗?”
阿及连连点头,差点飞了过去,席若泽一把抓住了他。
不要误会,她说的‘你’,是那只小黑狗。
她一把把小黑抱过来,撕下一大块冒着热气的胡麻饼递到狗嘴边。
阿及:“……”
席若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