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诶,怎么了?”
栗浓像个无头苍蝇,猛地撞上会清屋内的绢面屏风,屏风狠狠一晃,栗浓整个人也踉跄了一下,但她脚步没停,仍旧往里闯。
顾临川与会清正在用晚食,栗浓却根本没看见他们两个。
会清觉得奇怪,过来看她。叔父犹豫了一瞬,也跟了过来,他隐在屏风后,并不露面。
栗浓抱着胳膊躲在小榻上,后背紧紧靠着靠背,眼睛木木地盯着丢在地上的一块破手帕。
会清同她说话,她并不理。会清轻轻拾起那块手帕,这帕子是丝质的,因为保存不当,残破得很,褶皱得根本摊不开,乍一看得是十几年前的东西了。
会清手刚刚碰到那方手帕,栗浓忽地叫了一声:“不要碰!”
会清无措地看着她,皱了眉,强硬地问道:“谁给你的?”
“崔夫人。”
“她给你这个做什么?”
栗浓脸色惨白:“她说,这手帕是我娘死前亲手蒙在我眼睛上的,是我的东西。”
会清慢慢靠到她身边去,栗浓无助地看着会清,会清心酸不已,轻轻环上她的肩膀,问道:“她还同你说什么了?”
栗浓道:“她说,我永远不会知道我母亲的死因,她会告诉我无数种我母亲的死法,真的就混在里面,可我……可我永远不会知道哪个是真的。”
会清心疼地紧紧抱住她,安抚道:“不要信她,她是个疯子。”
栗浓却惊惧地颤抖起来,她觉得更加恐怖,没有见到崔氏之前,她只是隐约感觉到,所谓的真相已经在一重又一重的歪曲与粉饰下几乎不可见了;但是崔氏的话将她推向更深的绝望,真相清楚明白告诉了她,可她却永远不知道,就算真正的事实是她母亲体虚病死,全无阴谋,她也不可能相信了。
这件事,势必要折磨她一生。
她头埋在会清脖颈里,无助地大哭起来,会清抚着她的脊背,明白说什么也没用。她对着一旁的婢女使眼色,让她将手帕暂时收起来,栗浓却敏感异常:“不要!不许动!”
会清道:“我帮你将收起来罢了,不会弄坏的。”
栗浓连连摇头,不说话。
会清无法,只好不动她的帕子,可她又忽地道:“丢掉罢。我再不想看见了……丢掉!”
她猛地激动起来,会清只有紧紧抱着她,口中道:“好,丢掉,丢掉。”又偷偷打手势,令婢女把东西收好。
栗浓久久不能平复,她盯着婢女离去的身影,心里有一个清晰的想法,几乎是一排大字打在心房上:她是疯子,我也要疯了。
会清轻轻晃着她,道:“不要听她的话,她在胡说八道,她说完了,自己都不记得了,你当什么真呢?
明天是七夕节,小姜说了,会有一大帮的女孩子来陪你玩,都是你的姑表姐妹、叔伯姐妹,你们可以逮蜘蛛,还可以放花灯,请个女先生来家里讲故事,女狐狸的故事听腻了,我们可以听男狐狸的故事……”
顾临川静静站了一会儿,听得栗浓一直没有声音,便越过屏风看了一眼,栗浓躺在会清怀里,眼里空洞洞的,像个傀儡娃娃,惨白的脸上一派湿淋淋的水色。
他又立了一时,转身离去了。
妆台上一字排开各色簪钗,身后的小婢托盘上撂着自花圃撷来的鲜花,梳头阿姑给栗浓挽了一对双挂髻,挑了一对鸳鸯海棠纹白玉簪斜插两髻之上,捡了两支红山茶花别在脑后。
栗浓一坐了两个时辰,由着她们点唇描眉贴花钿,没有丝毫不耐烦。
她穿着玉色短衫、鹤绫衫裙与红画帛,额头上是云母剪成的卧鸟状花钿,眉长入鬓,她一盛妆起来,又成了面如芙蓉的美人。
谁叫她母亲是当年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
她望着铜镜,眼里一点波澜都没有。会清称赞她,她才给了会清一个笑容。
“阿姊,这里又有一只!”
栗浓站在长廊的靠凳上,踮脚去逮透雕挂落里藏着的蜘蛛,下头的娘子们大惊小怪:“那里有一只!阿姊小心些!”
她手握着两只杯子,对准了蜘蛛,将两杯一合,便逮住一只。这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小妹妹们都拍手叫好,捧着装蜘蛛的小盒看,其中一个道:“这一只是我的了!听好了,你要好好结网,越密越好。”
乞巧习俗,捉蜘蛛置于小盒之中,第二日清晨再来查看,蛛网结的越密,得的巧便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