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看向他,死啦死啦搂着狗肉伏在草丛里,狗肉的眼睛闪着猎食动物特有的幽光,死啦死啦的双眸同样亮得吓人,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眼神,那不是人该有的。我忽然有种错觉,他们不是一人一狗,他们同祖同宗,他们同根同源,他们用同一种气味行走于世,高傲而又孤独,就像——狼。
这种念头闪过,我也茅塞顿开。那个死掉的日本兵,是在被咬住的时候把狗肉误认为狼,在身体撕裂之前就送掉了性命。我苦笑,这种死法可真够冤的。看来死啦死啦是想借此事大做文章,可是谈何容易,我们只有一个狗肉,日本人也不是傻子,难道他们会栽在同一个坑里两次吗?
远处的亮光越来越近,我们甚至能听到日本人在小声交谈。至于是什么,此时此地中国耳朵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摆设。我真后悔为什么没带半山石出来,死啦死啦却有滋有味的在听,听着听着竟然笑了。见过他很多个笑容,自信的,残破的,噬血的,甚至是猥琐的,可在这一刻我开始重新审视他,就像第一次见到他一样,不得不承认那绝对是个千变万化的妖孽。
今天的日军似乎比平时更为谨慎,他们以寸的方式向前移动,没有以前的无所顾忌,没有如狼似虎,却多了一份畏惧。他们今天不仅仅带着电筒,还有两支火把。我腹诽了一下,看来老天还真是照顾他。日军把那两支火把高高地举在前面,想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那跳动的光影里。
我不禁嘲笑,如果是真正的狼也许还有顾忌,可这对于狗肉来说毫无用处,他甚至最喜欢围着火堆打转,日本人的如意算盘又落空了。可我的团长高兴了,他的嘴角从扬上去开始就没打算落下。狗肉看起来也很激动,死啦死啦紧紧搂着它,用手轻轻理着狗肉光滑的皮毛,安抚着那个随时都有可能冲出去的好兄弟。
死啦死啦轻手轻脚捡起了一块小石子,迅速投进了远处的草丛中,草叶轻摇之即,又惊动了各路夜行的蛇虫鼠蚁,一时喧嚣四起。日军绷紧的神经在枝叶摩擦中断裂,那块黑暗顿时成了众矢之地,火把,电筒齐齐调头,晃动的光源,枪栓稀里哗啦地拽响,可就是没有人敢冒然上前查看。
草叶摇得更欢,一个大蜥蜴无所遁形的探出张惶的脑袋,拖着尾巴撒丫子狂奔。我听到了他们吁气的声音,这是个好机会,而死啦死啦也适时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他指了指前面,狗肉似乎懂了他的意思,他们之间见鬼的默契,让我们这些大活人都自叹不如。死啦死啦拍了狗肉一下,那枝蓄势待发的箭,离了弦,再无人可挡。
狗肉无声无息地冲了出去,首先扑倒一个拿着火把的,绝不客气的在他脖子上钉出几个血洞。然后又熟练地扑向另一个,动脉被咬穿,射出的鲜血喷了满脸,这使狗肉的样子更为狰狞。毫无防备的日军瞬间炸开了锅,零乱的枪声骤然响起,失了准头的子弹四处纷飞,我们藏在草里伤不到分毫,可身陷重围的狗肉危险不言而喻。
这个时候一声狼嚎突兀的加入到枪声里,那是死啦死啦。他边叫,边用手示意,我们按照他先前的吩咐,开始用手摇动身边能够到的植物,制造了又一轮的骚动。不明究里的日本兵,彻底傻了眼,慌得更加厉害。他们的盲射,让我颇为心疼那些子弹,我甚至害怕他们打穿了月亮。狗肉游刃有余地游走在恐惧的日军左右,已经扑倒了四个,火把在地上努力拯救着越渐虚弱的火苗。
当心魔已成,就算他们还在半信半疑,那么现在的这个场面,完全可以吓疯自己。他们一边做着毫无用处的反击,一边互相拉扯着逃开,丢下还冒着热气的同袍,头都不敢回一下。说溃不成军算是抬举他们,屁滚尿流更加贴切。看来不管这个世界有没有鬼神,人所恐惧的只是自己。
我的团长大获全胜,胜得不可思议,胜得让我想起这件事,背上都会冷汗涔涔,太冒险了。我甚至不敢去想如果万里真有个一,胜利的天秤是不是就要调转个方向。凶险的事没少干,但这次是到目前为止最没谱的一回,可我清楚它早晚会成为历史。跟着死啦死啦正常于我们而言永远只是个传说,如果说事情在别人那里只有一个结果的话,在死啦死啦身上就会演变出无限种可能。
一路上老炮灰们都咧着嘴,乐不可支的德行,让一场凶险的胜利转化成了一个戏谑地游戏。我神头鬼脑地跟在后面,死啦死啦牵着狗肉蹦跶在前面,美得那叫一欢实。狗肉突然不走了,低低地咆哮了一下,我们立刻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散入黑暗,双眼不错神儿地盯着前方。五六个小黑影,猫着腰摸索着前行,看方向跟我们要回的是同一条路,可眼下这种局面,我并不敢就此判断是不是自己人。死啦死啦歪着头想了一下,然后用手指弹了一下狗肉的耳朵,我亲眼看着它的像人一样猛然立起了身子,然后从我们的藏身之处蹿了出去。
对面来的人显然也很警觉,在狗肉立起身子时就迅速分散开。我并未听到嘶吼和人的惊叫声,过了不大一会儿,我听到了一声由惊转喜的轻唤,“狗肉”,那是郑义的声音。虚惊一场后我们纷纷从藏身的地方钻出来,两方汇合却都难掩意外。
郑义看到我们都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很难得从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上我竟然看到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种发自肺腑,毫不掩饰的真诚,开始让我对精锐也有了些许的改观。还没等我们问,郑义就低声说,“太好了,团座你们都没事吧,山上的枪声都响成串了,师座不放心,让我来接应你们。”
死啦死啦淡淡地笑了一下,郑义继续话唠,“刚刚多亏看到狗肉了,要不然我们是不是也要打一仗啊。哎,狗肉,这脸是怎么了,受伤了吗?”狗肉根本不理会对方的善意,自顾自地舔着自己嘴边的血,贪婪而又满足的回味着,看来日本饭团很合它胃口。
死啦死啦用奇怪的眼光看着郑义,看得郑义开始发毛,极不自然的伸手在脸上摸了两把,张着爪子看半天也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然后莫名其妙地看向我们。我仔细地看看郑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还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没动过窝啊?
我瞧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只好捅了捅死啦死啦。“哎哎团座,咱们郑连长周正着呢,脸上没多什么零碎儿也没长花儿,不用这么盯着瞧吧。”死啦死啦把我踹到一边,开口就问,“郑连长,你是怎么认出狗肉的?”郑义虽然好奇于死啦死啦的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都这么多日子看习惯了。”“熟了?”死啦死啦补充了一句,郑义茫然地点了点头。死啦死啦不再问,他把我们圈成了丈二金刚,转眼他就又移开了话题,并且像轰鸭子一样赶着我们。“好了好了,走啦走啦,站这儿等着挨枪子啊。”
他领头往回走,急三火四的样子,倒是恨不得踩两个风火轮才过瘾,我用一个瘸子能使出的最快速度气喘吁吁地追在后面。“你又发什么疯啊?”他依然脚下生风,“快走快走”他催促着,刚刚那点儿欢实劲儿现在倒跟被火燎了屁股似的,怎么想都透着可疑。“赶着投胎也得喘口气吧。”“都要上黄泉路了还用得着喘气吗。”他不理会我的抗议,我急了,干脆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服,这有效地影响了他的速度,他才开始顾及我的瘸腿。
“你刚才到底想问什么?”我瞄准机会倒出我的疑问,“他们怎么就能把狗肉看成狼呢?”“哎哟喂,这得问您自个儿啊,自家狗长成什么样子都看不到吗?”他能问出这样的白痴问题,让我忍不住鄙夷。“就是啊,自家长官的狗长成什么样子,他的兵会不知道吗?”死啦死啦反将了我一军。
我想了想,不服气的反驳道。“就算是长官的狗,也不会所有的兵都能认识吧。”“整个虞师都认识了,自家的兵会不认识自家的狗,用用你的猪脑子。”我立刻没话说了,虽然隔着江,但通过望远镜,祭旗坡上的人渣们都知道竹内连山有一条跟狗肉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狗。横澜山就更不用说了,连我们都知道的事,他的兵没理由不知道啊。
那么解释就只剩下一个了,“你是说,那些不是竹内的兵?”我想当然地猜测着。“不知道,但是有这种可能。”死啦死啦答得有些含糊,“这场大仗几个军团混战,也许竹内收编了其他师团的散兵也说不准啊。”“他们服装的整洁度和巡查的方式,哪有一点像打散了的溃兵。”我沉默,死啦死啦句句切中要害,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我们的前途会更加凶险,我的心开始敲鼓。
“如果真被你不幸言中,接下来我们还要继续计划吗?”我试探地问,死啦死啦不置可否,他只是不耐烦地催促,“快走快走,铁拐李,拐起来。”然后他突然加速,一溜烟甩开了我,我气到跳脚,又狠狠问候了一次他的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