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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辛悦弯下腰,看丁贤清澈的眼,她的眼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细纹,辛悦觉得很美,几乎为这个感到了升腾的欲望。“怎么了,像个小可怜似的……”

“如果说,假如,假如我做了一些你不喜欢的事……我是逼不得已的!你会……”

辛悦的手机又响起来,辛悦拿起手机,上面显示是范慧心。辛悦担心出了什么事,对丁贤说了声“等一下”,忙接通电话到客厅去了。

丁贤若有所失地坐着,辛悦是会站在她这边的吧,一定会的吧……

然后辛悦回来了,急匆匆地穿衣收拾。丁贤没有说话的机会,辛悦抓了化妆包,说:“来不及了,叫辆车在车上化吧。我约了人,不能迟到。”

丁贤恬静地坐着,“手疼吧,让你不要命。”

丁贤说的是一个意思,辛悦理解的是另一个意思。

辛悦咧嘴朝丁贤笑,“天天都想不要命。”她为丁贤拉严实了窗帘,“别看新闻了,你再睡一会儿,睡好了再回去。现在起来,你肯定就不睡了。”

丁贤闻言点点头,安静地躺下,闭着眼酝酿睡意。过了一阵,感到辛悦已经走了,又后悔没有和她再交代一句,早点回来。这种遗憾在心中像一滴水打在心湖,化作涟漪无限放大,丁贤睡不着了。

丁贤翻了一个身又换了无数种姿势,如何都睡不着。索性坐起身,为自己点了一支烟,靠在床头吸。通常她并不在床上吸烟,今天不知怎么了。

一支烟抽完,丁贤看了看表,犹豫了片刻,终于拿起手机。这通电话是拨往莫慕斯镇的。

电话很快接通了,应讯人声音温柔而动听,让人难以想象对方是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那是丁贤的祖母,宣慧,字学真。

纵然经历了那个时代的淘炼,她祖母依旧保留着这份传统文化的特色。丁贤的太丨祖父溺爱自幼体弱多病的女儿,循算命先生之言从小充男儿教养,令她读书识礼,甚至破例在出阁前予了她男性化的“学真”作为小字(一般女性无字)。私塾过后又供大学,闲余时间还特聘了两位老先生教授英、法、俄三语。混战时期家运逐渐败落,新中国成立后,丁贤的太丨祖父将心爱的女儿下嫁予丁贤的爷爷,一位中文系教授的儿子。

也正是这位精通梵语和宗教的少年,带领着丁家,离开了祖国去往布莱顿。而那时,恰恰是布莱顿战后两党为是否要进行立法限制移民进入的问题上发生分歧的开端。当年的国籍法保证所有公民享有在布莱顿居住的权利,因此,在其后两年,移民数量急速上升。1958年之后,布莱顿排斥移民的民意逐渐高涨。限制一直持续到六十年代。丁、宣二人的第一个儿子出世后,祖国也进入了风波之年。丁贤的太丨祖父在批丨斗中离世,至此丁家不曾回望。

丁贤以为她祖母会冷淡对她,或者问她为什么这么久不跟家里人联系,然而她的祖母只是带着笑意问她怎么样,工作忙不忙。

丁贤简易地应答着,她奶丨奶愉快地告知她家人的近况。家里新修了花园,但是还保留着她的小树屋;她父亲依旧爱藏书,母亲没那么唠叨了,所以两夫妻也没有往常那么爱吵架;她爷爷身体很棒,每天忙碌着他的木器活儿。她两个叔叔也好,婶婶的儿子和女儿都添了小囝;节假日常常聚会,一家人很是热闹。

丁贤欣喜又悲伤地听着,像体寒的人,骤然踩进热水里反而发冷。她说:“奶丨奶,我想……我……”她话还没说完,忽然哽咽得无法继续。

她祖母说:“如果有喜欢的人,就带她回来吧。”

这句话,她祖母是用英文说的。丁贤扶着额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坠,“我爱她。”丁贤说,像个犯错但固执的孩子,说了一遍又一遍。“我想带她回去让你们看看……”丁贤吸溜着鼻子,左右寻找纸巾。

“她让你伤心吗?”

“不,不,她让我感到快乐,幸福……从来没有过的幸福。”

“那我很高兴见到她。”宣慧轻轻地说道。

丁贤终于从柜中摸出一包纸巾,抽出了最后一张,擦着鼻子说:“我以为……”

宣慧说:“你爸爸是个暴脾气,你小的时候在学校胡闹就罢了,后来竟然闹出了人命,所以大家一时都接受不了。当时,你也太小,走的太坚决,完全不给我们大家一个缓冲的机会。”

“我以为,我让你们感到羞耻。”

“羞耻,怎么会呢,我以你为荣。因为你做到了我一直来想但不敢的事。他们说,这是一种遗传,我不会鄙视我自己。”

“……什么意思?”

“因为我读书的时候也遇到过一个女孩子……“宣学真顿了一顿,笑道:“但很可惜,没有走到你们这一步,甚至连发生过也谈不上……我那时在女校,和她是邻桌也是同宿,她是个活泼大方又热情的姑娘。”

“然后呢……”

“她参与批丨斗了我的父亲……”

丁贤很诧异,“你恨她吗?”

“我忘了她。”

丁贤莫名打了一个冷颤,“太可怕了。”

“也许,她当时也在恨你……恨你为什么离她而去。”丁贤双目失焦说。

“只能承认,我们没有缘分。”宣慧说。

嘈杂的人声伴着久远而空旷的哭声悠远而来,那是辛悦抱着她在哭,辛悦说,她们是有缘分的。

“告诉我,她是个好女孩吗?会……给你做好吃的吗?给你一个甜甜的吻吗?”

昨晚的一切突然活灵活现历历在目了,丁贤笑着拈起一角被面,像个金字塔式高高地拽起来,又掌手拍拍铺平,用带着羞涩笑意的声音说:“是的……她很好。而且……很漂亮,像你年轻时一样漂亮。”

宣慧喔了一声,说:“这点很难得。”祖孙两人默契笑了,宣慧说:“赶紧带她回来吧……我年纪也很大了……希望看见你幸福。”

丁贤的眼眶又湿了,下了床,拉开了窗帘,翻箱倒柜地找纸巾。匆忙的动作中,丁贤的眼睛被什么东西的反光晃了一下。她曾用这种伎俩对付过高玟,据她的经验判断,这种光,源于针孔摄像的镜头。

“晚点再给你打,先不说了,我有事。”丁贤挂了电话,打开手机的闪光灯,晃动着试图再一次找到那个光源,不意外地,它又很微弱地闪动了一下。

就在柜门的花形把手上,藏着一粒螺钉大的摄像头。

……

电话录音已经停了。高玟的话颠来倒去地在辛悦脑海重播,“我知道,即便是两个人在一起,也无法做到对对方坦诚,虽然令我很难过,但我不想逼你,东西你收着吧。不用太自责。”

辛悦不知道什么事,范慧心说:“高总让我把东西给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给我电话吧……”

今天是应早前魏家宝和克兰鲁的约会,毫无疑问何良谚也将在场。辛悦预备先把魏家宝的事摆平。半路上接到耿中华的来电,问她东西收到了没有,辛悦说收到了,希望有效果。耿中华问:“收到了怎么不下载,这可是时效文件。”

辛悦说:“我没看见,还有一份?”

耿中华道:“两份,一份给你以备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