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勒恍然回神,眉眼间镌着疲乏,朝蒙吉摆了摆手。
蒙吉会意,忙起身道:“那就把她留下了,儿子告退。”
他疾步流星地走出帐篷,留下耶勒低低嗤笑:“这没心没肺的傻小子。”
葛撒戈道:“殿下也是心疼可汗,见不得可汗如此自苦。”
耶勒将腿搭在卧榻上,姿态舒缓随意,悠然道:“我是大可汗,乃草原霸主,各部落俯首称臣,我有何可自苦的?”
葛撒戈的嘴唇颤了颤,终究把话咽回去:“是,您说不苦就不苦。”
两人你来我往,几乎忘了地上还跪着一个美人,葛撒戈先想起来,找了个由头告退,独留这两人在帐中。
一时静默无言,耶勒依旧是那副悠然自若的模样,朝兰叶招了招手。
兰叶忙起身走过来,跪在榻边。
耶勒挑起她的脸,就着洒进来的天光,细细端详。
这张脸生得极好,媚态中带着清纯,眸子黑白分明,清澈见底,映出人的影子。
他手上加劲,将这张脸抬得再高一些,低头靠近那张丹唇。
美人身子娇软,十分顺从地由他提拽,半扬起脸,任君采撷。
耶勒却停在她唇前一寸,没有再往前。
女子身上流转着兰麝清馥的香气,顺着鼻息扑到面上,酥酥痒痒,分外撩人。
耶勒却觉得寡味,将她松开,低声呢喃:“不是她,她不会这么听话的,我就是想拉她的手,她都恨不得退出去三丈远……”
兰叶跌坐在地上,睁大了眼睛看他,少了几分羞涩胆怯,多了些好奇:“大可汗说什么?”
兴许是因为她这张脸,耶勒难得没有不耐烦,温声说:“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兰叶心中早就有数,她是被人牙子卖到草原为奴的,穿着草原的衣袍,来得路上蒙吉殿下却偏让她换上汉人装束。
草原上早有流言,说耶勒大可汗先前迷上了一个汉人女子,为见她曾冒险数度潜入中原,只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最终还是求之不得。
今天种种,似乎印证了流言是真。
兰叶有些难过,也不怎么会安慰人,便顺着耶勒的话问:“真的很像吗?”
耶勒向后微仰身,又是仔细端详一番,倏然笑开:“其实也不怎么像,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像她呢?她是独一无二的。”
若说他方才要亲兰叶时还有几分迷离痴惘,如今却是彻底清醒过来,他道:“好了,你下去吧。”
把人都打发走了,耶勒终于能把音晚的信拿出来。
信上也写得都是一些生活琐事,音晚说她过得很好,小星星也好,只是前些日子她时常梦见母亲,每每做完了梦总是怅然若失,心口疼得厉害,许久都缓不过来。
疼了一阵儿,现在她慢慢看开了。人这一生总是不如意十之八九的,又岂能事事求圆满?能像她和耶勒,求得自己想要的,庇护自己想要护的人,已是分外难得。芸芸众生中,上天赐予他们的东西其实已经很多了。
信不长不短,耶勒读着读着就没了,明知不会再有,他还是把那戗金檀木盒子翻了一遍,果然没有了。
他有些怅惘地心想,依照大周天子那小心眼的劲儿,怕是不会再让音晚给他写信。
想到这儿,气血骤然上涌,耶勒粗略盘点了一下现如今麾下铁骑数目与囤留的粮草,又盘点了一下大周的兵力和粮草,盘点完了,人就冷静了。
打不过,算了。
耶勒躺回榻上,将信笺捧在胸口,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天黑,无人敢来打扰他,直到亥时,毡帘被掀开,兰叶走了进来。
她手里端着药碗,是又到吃药的时辰了。
这姑娘看上去温温婉碗的,话不多,脚步也轻,恭恭敬敬地跪在榻边,把药碗呈上,见着耶勒喝干净了药,接过空碗,又一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凝着她的背影,耶勒微有恍惚,这会儿倒是不觉得她像音晚,却有些像另外一个女人,蒙吉的母亲。
遇上那个女人的时候耶勒也就才十七岁,正是最风流浪荡的年纪,从没拿女人当回事,也不喜欢孩子,活得潇洒又自在。
他这个性子若放在中原,是典型的光棍脾气,混不吝。
若要说为什么,大许是他从小就爹不疼娘不爱的,生母早逝,养母冷漠,父汗一心培养他继承汗位,没少摔打他,更谈不上什么关怀。
唯有一个阿姐心疼他,还早早地离开他去了中原,再没有回来。
阿姐死之后,耶勒才慢慢变成这个样的,游荡人间,处处留情,又最是无情。
因他对这人间的情,实在是没什么信心。
那个女人是个舞姬,狡猾得很,等到耶勒发现时,孩子已在她肚子里五个月了。虎毒还不食子,耶勒犹豫了犹豫,允许她把孩子留下。
那段时间他想了很多,也想过就此收心,好好过日子,好好养孩子。舞姬也无妨,若她想要名分,他就给她名分。
可当孩子生下来时,她却只想要一份良籍和一袋子金锞。
耶勒至今还记得听到她的要求时是什么感受,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失落。
但很快就过去了,好像在遇上音晚之前,什么都很容易过去,也很容易放下。
作者有话要说:耶勒篇总共有两篇哈,还有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