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何千军倒是想的到,杨延和身为帝师,在老朱上位后更是荣登内阁,平时与他走动的人,自然不少:“杨老,为什么你有好茶,又有钱,还喝这苦茶?而且马车中连个暖炉都没有。”
杨延和眼角有笑意,捏起茶杯悬在半空中,并未一口饮下:“老夫记得,当初张彩对千军说过一句话,给千军留下很深的印象。千军可还记得?”
张彩那个王八蛋,那句忽悠自己的话,何千军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小善者与善人为伍;大善者与恶人为伍。”
杨延和满意的点点头:“其实为官之道正是如此,千军以为,一方活水里该有什么?”
何千军听得一头雾水:“有鱼,有虾,有老鳖,螃蟹。”
杨延和听何千军说的时候只是摇头不语,直至何千军说完才开始讲话:“非也,千军说的是水中鱼虾,其实不然。一方活水,要有水,有水藻,有淤泥,有泥鳅,而后才有活水,生出鱼虾。”
“鱼虾好比大明百姓,淤泥,水藻,水和泥鳅组成了朝廷。所以朝廷之中,有为官清廉之人,不收贿不贪墨不徇私枉法,不任人唯亲;而京中又有泥鳅,满嘴马屁话,只会讨好上级,不做实事。”
“千军以为哪种官员多一点?”
何千军不知道,事实上何千军还在沉浸于杨延和最开始的问题里,一方活水有什么?
“国之强盛之时,朝中自然是清官多,贪官少,众人的力气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国之颓废之时,情形却有反了过来,世道不公,官员参差不齐,不以百姓为衣食父母,任人唯亲,颠倒黑白。”
何千军本来以为听的懂了,听杨延和这么一说,好像又听不懂了:“那现在的大明贪官多还是清官多?”
“中庸,国有强盛之时,也有颓废之时,但更多的时候不是这两种极端,而是中庸之国。越是国之中庸,越不能乱越是需要老夫这样的人,才能调和朝中势力。”
何千军心里是不认同杨延和这种说法的,嘴上却应承着:“杨老说得对。”
“但无论国之强盛,之中庸,之颓废,都需要真正的能做事的人。千军,我把你赶出京城,并不是为难于你,只是让你跟皇帝分开。你是真正有能力的人,老夫希望你好好磨练。”
“你尽管放心,老夫不会让你在外待很久。”
“至于宁王的事情,你尽管去做,宁王这些年是太过分了,眼下国无储君,宁王的势头越来越大。皇帝的初衷是不错的,是该打压一下。”
“宁王的事,杨老已经知道了?”何千军震惊道。
杨延和苦笑道:“你们两人到底是两个孩子,还能瞒过我?你以为我为何不把你打发到西北,偏偏让你巡抚江南等地?”
杨延和悄悄向前探身子,小声说道:“此去江南徐徐图之,大火燎原,铲除爪牙。”
“你放心,宁王并不知道你主要是针对他。京城的这群官员,老夫最清楚不过了,他们就想年年收宁王的银子,最期望什么事也不要发生?”
“一旦宁王起事,朝廷必然动荡,宁王肯定也不会再往京城送银子。宁王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以为京官收了他的银子就会为他做事。他想着现在送出去的银子,将来有一天能够起事成功,还能把这些银子要回去。”
杨延和说起宁王来,脸上满是笑:“宁王太过自作聪明了,京官都知道他怎么想。所以就算最坏的情况发生,他们也绝不希望宁王坐上高位。因为那意味着秋后算账。”
“这些京官心中最好的打算就是,大明能这么一直平静,宁王也能一直给他们送银子。”
在杨延和说话的时候,何千军的心哇凉哇凉的,以为对方连那个秘密也知晓了,不过听杨延和说半天也没提起那件事,这才慢慢放放轻松:“杨老高论,我记得了。”
说过了宁王,杨延和的面色变得沉重起来:“千军此去,会见到一个叫做王守仁的人,切不可听他胡言乱语,不可信他那些离经叛道之言。”
何千军此时已有些稍稍不满,王守仁先生还是比较令他钦佩的,不过碍于杨延和的面子,何千军才没有吭声。
“你要记住你是督察院主督察使,他是督察院左佥都御史,虽然都是巡抚,但在职位上,是你大他小,切不可被他牵着鼻子走。”
何千军听到杨延和这话,只是小声奥了一声:“杨老的话,我都记住了。”
“千军,大明需要你这样的肱骨之臣。老夫预祝你一帆风顺,早去早回,去吧。”
何千军本想站起来躬身行礼,无奈车厢太矮直不起身,只能以跪姿行了一礼:“杨老。”
杨延和表情尤为动容,欣然受这一拜:“去吧。”
何千军回了自己的车辇,车队重新动起来,渐行渐远。
何千军的马队离开之后,马夫也催动着马车与何千军的队伍相背而行,马夫跟了杨延和几十年,两人心意相通,马夫感叹道:“老爷对这位少年侯爷寄予厚望啊!”
马车内杨延和的笑声醇厚:“呵呵,何以见得?”
马夫借用了一个典故,徐徐说道:“师者,送行十里也!”
“哈哈哈。”听到马夫的话,马车中响起杨延和爽朗的的笑声,随风飘到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