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四年,六月末七月初,宁王朱宸濠终于反了,已无回头之路。然而此夜漫长,仍未过去。
何千军王守仁乘着梭子船已然出了南昌府地界,河道之上,梭子船快速穿梭,四处蛙声一片,十分寂静。
头顶的天空已经不再通红,梭子船在黑暗中通行,连火把都未点,好似被黑暗吞噬。
不点火把,是王守仁的意思,夜晚两岸的渔家基本晚上都留宿船上,半夜很少有人出船,如果点着火把大模大样的在河上穿梭,势必会引起渔民的注意。
没有火把,又不能影响行船的速度,船上的人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观察周围,生怕偏离了航线。
何千军和王守仁在船坞内两两无言,情绪都不怎么高涨。
王守仁非常心痛,他已经心痛了好几天,对孙燧舍身取义之事,早就有预料。虽然已有准备,可这件事真的来临之事,还是无法接受。
两人是同乡好友,当初自己从京城逃离的时候,首先就写信与他,要他装作与自己毫不相识的模样,一起与刘谨周旋。若不是有孙燧相助,恐怕刘谨的人不会白白放过自己。
自己也不能安然无恙的到达龙场,宁王大事起,又因为王府的火势,一定在气头上,这个时候,孙燧与他针锋相对,莫说留下性命,恐怕都无法保留全尸。
一旁的何千军也不好受,因为王守仁的缘故,他与孙燧相交不深,王先生的光彩实在太耀眼,所以孙叔的身影反而不那么高大。
在老家安陆的时候倒是曾与孙燧相处过几日,给自己的第一印象是迂腐,后来一同乘船,他与王先生格格不入,两人坐而论道时,那份迂腐的印象,在何千军眼里更加深厚。
尽管后来知道,那就是王先生与孙大人演的一场戏,两人明明早就相识,饶是如此,对方在自己心中的印象还是不怎么高大。
可是今日之事,让何千军的心久久不敢平静下来,明知前方是刀山火海,孙大人毅然往之,此等魄力,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先有不畏强权逆流而上的赣州吴谦;而后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巡抚孙燧。
“千军,悲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仍未脱离险境,是时候重新振作起来了,不能让孙兄白死。”王守仁脸上泪痕已干,还是那个沉着冷静的王巡抚。
“斯人已去,千军振作起来吧。”
黑暗中,何千军轻轻点头,暂时压住那股悲伤情绪:“下一步如何说。”
王守仁反而看向何千军:“千军,你为主帅,我听你的。你现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王守仁说着话,把船坞中的两面布帘拉下来,然后才敢拿出一个小小的蜡烛,在地形图上照耀。
何千军不敢耽搁,顺着地形图看去,南昌府这个地方因为有鄱阳湖,一条水路直通九江,安庆,金陵等地,宁王众很有可能扶摇直上。
若是被打倒金陵,则一切休矣。
按照之前做过的推演,南昌府附近的几个城是守不住的,于是金陵前只有安庆能拱卫敌人,安庆必须守住:“先生,安庆很重要。”
王先生点头:“嗯,我将去安庆。”
何千军继续看地形图,顺着鄱阳湖往上游去看,竟是没有看到吉安:“咦,我们此行不是去吉安?吉安在哪?”
王守仁往下面指:“在这。”
何千军终于看到了吉安的位置,之前他没怎么关注地图,如今才知道吉安竟在南昌府南边:“那我们此时不是走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