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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陆笕将药饮尽,向着那团朦胧的身影露出一个笑容。

他性情向来偏激乖张,除了姐姐与师父外,谁都不放在眼里,偏偏这个笑容极为真挚,纯净得足以令千万人倾心,几乎不像是他。

但叶溪楼并未生出惊艳。

反感,厌憎,嘲弄,恶心……在他心里交织成一股。

眼前似又浮现出大块殷红,那还在不住抽搐的断手掉在雪中,血淋淋的异常刺目。

此刻,那个令季无邪感到骇然的想法再次清晰浮现。

——在叶溪楼拜入蘅皋书院前,是陆箐拯救了濒死的他,对他温言以待,体贴照料,甚至愿意亲手挤去他这个肮脏污秽小乞儿伤口中的恶臭脓血,丝毫没有任何嫌恶。叶溪楼因此对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感情。

信任兼敬仰,恋慕与渴求……只要她一句话,他可以为之出生入死。

所以,若他能对陆箐情根深种,那么换一个人同处这般境地呢?

没想到世事无常,陆笕从霑雾山重伤而归,偏生陆箐被调开了,那个傲慢得令人生厌的少年真的落在了他手里。

一开始,即便对方双眼暂盲,他靠近时仍会忍不住颤抖。陆笕被他伺候喂药时不安生,夺过汤碗时手指偶然轻擦过他的手背,便如蝮蛇缠上皮肤,叶溪楼得强忍着才不会瑟缩。

他害怕这个杀人时也面带微笑的少年,比害怕狼虫虎豹更甚。

可越是害怕,他的伪装越是严密,声音柔缓而温暖,“少谷主,别烫着了,还是我来吧。”

那不过是他对陆箐举止的依葫芦画瓢,拙劣却误打误撞,陆笕对他真的渐生信赖。

从那以后,他违背内心,投入进一个忠仆与知己融合的角色。

陆笕偶尔兴致低落,刁难他要他去采“姐姐最喜欢的”仙蕊菇,他就真的彻夜不眠,第二日将那股香气带回谷中。

陆笕时常任性,非要污蔑展春台送来的丹丸都有股手汗的怪味,要吃他做的,他便忍着对一些原料的过敏,亲手起火炼丹。

陆笕眼不能视物,却分外关心谷中万花的生发凋茂,让他搀扶着去“视察”,还需他巨细无遗报出每朵花的状态、每丛叶苗的色泽。

陆笕肌骨伤处未痊愈,阴雨天会感到针刺般疼痛,夜里也会不适,便有他拿着被火烘烤过的卵石,裹着厚纱,缓而轻柔的为其抻舒。

如是种种,绝非随便一个忠心仆从就能做到。

陆箐中途抽空回到谷中,听闻其妥帖细致,也难掩惊奇:小笕从不愿被外人碰到手以外的皮肤,更莫说夜间还让一个外人守在房中。她这弟弟戒心如此之重,竟对一个新拜入的弟子敞开心门?

她这才彻底放心,将照料陆笕的事宜全权交给了叶溪楼。

这个曾经被所有人瞧不起的乞儿,在这一刻,是这两姐弟最为信任的人。

终于,他迎来了可以将其中一份信赖亲手打破日子——陆笕的双眼要复明了。

他亲手为其摘除白纱,双手轻柔地贴上少年双颊,缓慢地拆解那块白布系起的结子。

叶溪楼不得不承认,除了即将迎来成功的解脱感,他心底还有惋惜。

惋惜这“游戏”无法被延长一些。

少年很兴奋,喜悦涟漪般在全身上下绽开,引发微小的颤抖。

叶溪楼掌心处传来的,是新鲜而旺盛的生命力。

他忽然感到索然无味。

·

于陆笕来说,这体验无异于再世为人。

白纱已除,双眼慢慢睁开,久未见光的眼眸因日光刺激,自然地分泌出了眼泪,一片片朦胧的色块浮现,有一张他已牵念许久的脸逐渐变得清晰。

陆笕的喜悦不断扩大,心头如百花盛放一般喧繁灿烂,有什么在恣意而欢愉地叫喊着:我能看见了,我能看见了!我要告诉这个人,我有些话想对他说……

那股欢乐即将到达巅峰,下一刻,却戛然而止。

看着呆若木鸡的陆笕,叶溪楼唇角如同冰封,竟没有生出笑意。

“少谷主,你能看清在下了么?”

即便只是旁观,季无邪也不禁咝地倒抽一口冷气。

陆笕这刹那的神色很难形容:绞杂着恼怒、怨毒、伤心欲绝,混合那丝尚未褪干净的纯粹欢悦,像副内容太多的凄艳图画。

漂亮剔透如琉璃珠的眼睛里,似裂开纹隙,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流露了出来。

叶溪楼本该享受“胜利”的喜悦,可这一刻,一种难以言述的恐惧油然而生。

——这少年的确在一眨眼间展露了“心碎”的姿态,但消失得太快,甚至来不及令他产生快意。

尽心尽力、做小伏低地在这个人身边服侍,就换来一个这样无足轻重的结果?想到这里,叶溪楼心头已颤抖不停。

所以他没有选择莽撞地加以嘲弄,而是用一个迟来的笑容掩去了恐慌,故作奇怪地问道:“少谷主,这么盯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