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躺在被窝里的李雪,冻得像筛糠一样。高亮还在楼下陪爷爷奶奶看春晚,李雪忍住气给高亮打了个电话,高亮才从楼下上来。
我的天,你怎么浑身像冰块一样。进了被窝的高亮搂住李雪。
我自己一个人在咱家有暖气都暖不热被窝,你再不过来我就要冻死了。李雪冻得话都说不利索,只得紧紧抱住高亮,高亮浑身仿佛有无穷的热量般,温暖着李雪冰冷的身体。
明天咱们回家吧,这里太冷了。已经暖过来的李雪说:我一点火力也没有,整整一天都浑身冰凉,我怕我的脚已经冻坏了。
亲爱的,再忍耐一天,明天我还要去几个叔叔家看看,他们明天也要过来拜年,好不容易来一次,大过年的,亲戚朋友走动一下。后天一早我们就走,好不好?高亮抱紧了李雪,用身体给她取暖,在他温热的怀抱下,不多会李雪便发出均匀的鼾声。
大年初一闹新春,天不亮,喜庆的新年就从四下里响起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拉开帷幕。走亲戚串朋友拜大年,到处是欢声笑语。高亮家热闹极了,他父亲是老大,他有三个叔叔。今天三个叔叔,三个家庭都来家里拜年,满满的挤了一屋子的人。女人们围着李雪问这问那,特别是几乎每个人都要提到要孩子的事情,让她厌烦不已,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强言欢笑。家中一片热闹祥和喜庆的氛围,所有人都对李雪关爱有加,她甚至享受了特别的待遇。但她感到自己似乎是孤零零的一个多余的人,她根本不能融入这个充满祥和的家庭,甚至恨不得立即逃离这里。
大年初二早上,高亮带着妈妈和李雪去三十公里外的外婆家拜年。项山县地处丘陵地带,以山多而得名,县城东面和北面都是连绵不绝的群山。以项山县城为中心基本以横轴为界,横轴以北全是连绵不绝的山地,东部有少量小土包似的小山。项山县城以南全是开阔的平原,连个小山包也没有,而且拥有极为丰富的煤炭资源。所以,多少年来,项山县北部八个乡镇十分贫穷,而南部八个乡镇却又非常富有。县里开会有个奇特的现象,北部八个乡镇的干部,穿着过时的衣服,灰头土脸地坐在一起。而南部八个乡镇的干部穿着时尚,气宇轩昂地坐在一起,界线很是分明。
高亮的外婆家住在项山县北部,比较偏远的一个叫伏山前小山村,伏山前顾名思义,是伏山前面的村庄。伏山其实是大景山下的一个小山垅,山村依山势而建,有百多户人家,耕地稀少,十分贫困。
今年,你小舅和你外爷爷分家了,你外爷爷住到茅草屋里,那个破房子哪里还能住人,哎,真是花喜鹊子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没想到你小舅这么不孝顺,亏了你外爷爷外婆这么疼他。一路上妈妈向高亮喋喋不休地说起外爷爷家的事。
小的时候,高亮每年都要到外婆家过几天,外婆家虽然穷,但山村景色优美,民风纯朴。外婆对他特别疼爱,外婆在旧社会是地主家的女儿,受到非常保守传统的教育,裹了足,那些被现代人视为封建迷信的观念,外婆始终坚守着。舅舅和没出嫁的小姨秋天带着他爬山采摘野果,夏季到水库捉鱼。在这里,他还学会了骑马,外婆家的养的一匹马成了他的坐骑,他骑着小马乱跑,让小脚的外婆非常担心。
李雪第一次到山区农村来,四下里群山连绵不绝,到处银装素裹,景色确实很美。但蜿蜒崎岖不平的山路,面包车一路颠簸,让她吃尽苦头。好不容易车开到了村口,车轮在原地打转,再也开不动了。
高亮下了车,伏山前依山势而建,整个村庄没有一片较大面积的平地,高低错落分布着七零八落的石头房子。面包车刚爬上村头,泥泞的道路混合着冰雪,加上都是上坡,车实在开不动了。好在离外婆家只有百多米的距离,高亮打算把车扔在这里,徒步到外婆家。
李雪望着车外泥泞的路面,满地的稀泥和着冰雪,她实在无法想像这段泥水路自己如何才能过去。高亮已经踏着泥水,打开车门拿礼物了,五百多一双的皮鞋被烂泥糊上鞋面,裤子上也沾上了星星泥点。
高亮,这路可怎么走?李雪实在为难地说。
即来之则安之,入乡随俗吧。来,我把你抱过这片泥地。高亮说着伸出双手,抱起李雪,走过这片稀泥地,把她放在路边的雪地上。
三个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步一滑地往前走,李雪八百多一双的漂亮皮靴几次陷进烂泥中,脏污不堪。长长的羽绒服也沾上了泥,她心情郁闷到极点,真有掐死高亮的冲动。
小舅家是三间高大的新瓦房,新建的门楼前还有一面影墙,墙上帖了瓷砖,是一幅迎客松,在贫穷的小山村算是顶好的房子了。进了大门,左手边是一间碎石彻成的低矮茅草屋,墙已经倾斜了。高亮记得这个茅草屋在他小时候就有了,当时是外公养的小马的饲料棚,下大雪大雨天,小马就被牵到茅草屋里。小舅实在太不像话,自己住着高大宽敞的房子,能让外公外婆住进牲口住过的牲口棚。
高亮着急地进了茅草屋的门,由于太着急,咣的一声,他脑袋碰到了低矮的门框。正当他疼得捂着脑门,只听哎哟一声,李雪摔倒在地上。原来草屋的地面是坑洼不平的泥地,比屋外低了二十多公分,屋内连个窗户也没有,黑咕隆咚的,李雪哪里看得清,一脚踏空,把脚崴了,连人带拿的礼物摔在地上,捂着受伤的脚疼得直哼哼。高亮急忙把她扶起来坐在一条长凳上,外公外婆吓坏了,驼背多年的外婆佝偻着腰,心疼地在一旁不知怎么办才好。
高亮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李雪满是泥巴的长筒靴退下来,把李雪疼得直叫唤,脚脖子已经红肿了起来。外婆家连贴膏药也没有,外公急忙去村卫生室去买膏药。外婆用土办法,找块青石放铁盆里加上水兑上醋烧开了,用热水给李雪泡脚。
茅草屋内地势低洼,十分潮湿,内墙上糊了一层黄泥,用高粱杆做的隔墙,里面摆了一张架子床,屋内十分狭小,到处乱糟糟的,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小舅听到动静跑了过来,看到他大姐满面怒容,也不敢进屋,一直站在屋外。
去,把你哥叫来,我有事要给你俩讲。王秀丽十分生气地对小弟说。
小舅没敢吱声,出了门去叫大哥。没过多久,高亮的大舅和小舅一起回来了。大姐,到我屋里坐着说话吧。小舅陪着笑脸说。
你那高房大院,我高攀不起,就在这说吧。你们俩看看,咱爸妈住这牲口圈,你们弟兄俩在村里还能抬起头做人吗?那个脸还要不要了?让人戳着脊梁骨骂的滋味好受吗?王秀丽指着两个弟弟骂开了。两个弟弟耷拉着脑袋,一声不敢吭地站着挨骂。
妈,别说了。大舅,小舅,外公外婆这个茅草屋实在不能再住下去。这样,你们村里还有没有地方盖房子,开春以后天暖和了给外公盖两间瓦房,钱我来出,你们看咋样?高亮说。
现在是没有地方建房子,咱家宅基地都批过了,公家不给批了。大舅说。
不批,你俩人在村里不是挺能耐的吗?连块地都弄不来,弄不来地你们把房子给我让出来,自己住马圈牛圈,睡野地去。王秀丽又骂开了。
妈,你别骂了,骂要能解决问题,中国足球早踢进世界杯了。大舅,小舅,现在你们想一想怎样解决,总得有个解决办法,不能让外公外婆在这住下去。高亮说。
咱们家有块地兴许能盖房子,就是咱家的打麦场,先把房子盖了,村主任那边给说说好话,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大舅又说。
那还等什么,走,咱们一起去看看。高亮当机立断。
可巧,外公家的打麦场就在村外一个小坡上,正好在高亮停车的边上不远。地势高而平的一小片地,高亮用步子量了一下,约有十二三米见方。
盖两间房问题不大,这个地势也好。大舅说。
大舅,你算一下,在这盖两间房子需要多少钱?高亮说。
石头我可以和你小舅一起去采石场启,水泥沙子,瓦加一套大梁,再加工钱,有个三千块差不多了。大舅说。
高亮直接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数出三千块钱交到大舅手里:大舅,小舅,我是晚辈,有些话不该讲,记得我小时候大舅还经常教育我,要懂得孝顺老人。别的我就不多说了,开春把房子建好,把院子也围起来,让外公外婆有个像样的家。高亮说。
外甥放心,今天我就把你外公外婆接到我家里先住下,我先预备盖房子的料,开春天一暖和就动工,个把月就能建好。大舅把钱装口袋里不好意思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