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王家安什么都没说。林月娥看见闺女也跟着回来了，心中有些纳闷儿。但还是赶紧到厨房里忙活起来。一会儿功夫就做好了四个菜一个汤。

家安在小院里种了一个小菜园，四季菜蔬都会中一点，别看他一只手，时间久了干活也挺麻利。慢慢地月娥也会干了。

桌上一盘子鸡蛋炒青椒，一盘子凉拌豆腐丝，一盘假蛋炒丝瓜，还有一盘子白糖拌西红柿。汤是韭菜蛋花汤。同时端上来的是一壶老酒。

妮儿，我听说学校复课闹革命了。你们那边开始上课了吧？林月娥小心地看着闺女的脸色，递给她一双筷子。

老师都在干校里，还没回来。大哥和跃进呢？春妮问道。

你个跟着基建队出夫挖水库去了。跃进在学校里，一周回来一次。三个人说着话，坐下吃午饭。批斗会的事，两个当事人不说，月娥也不敢乱问。

在村里他们家的日子还是不错的，家安的残废军人补助金还有。虽然很混乱，每个月民政局还都往优待证存钱。这不是王家安一个人的事，而是全国残废军人的事。另外，月娥还是烈属，没奶奶公社和村里都有补助。比起那些只靠一点工分过日子的人来，好很多。起码有钱花，有粮食吃。家安没出事前，给春生提亲的人都要踢破门槛了。

两三年前，王家安西边又盖了两间房。一下就成了五间屋子。当年他想不到自己会一下三个孩子。转眼春生也要到结婚的年龄了。虽然不是亲生的，这些年来父子俩的关系却亲密无间。倒是这个亲生的跃进不那么听话。

家安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就是给老首长说了几句公道话，就一下子换来三顶高帽。县里革委会也成立了，张小利那一派意外失利，被排除在革委会之外。革委会主任则是支左的军方首长。那时候林某是副统帅、接班人，军队在全国人民心中威望空前。

其他人，不论原有职务是什么，一律副职。就是个副职张小利也没有捞到。他那一派彻底失势了。张小利本人还被抓起来劳教。这都是春妮带回来的消息。

爹，这次斗你不过是走个形式。你哪里知道以前开批斗会的样子，直接把人往死里打。

那你打过人没有？家安冷冷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

我只文攻不武卫。打人的事我们干过。

那就好，犯了错误还要允许改正。党的政策什么时候都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学校复课了，你就回去上学。无产阶级接班人也需要有文化。

林月娥发现这一次闺女没有和父亲辩论，而是一声不吭地低头吃饭。王家安旁若无人，自己倒了酒，一口一口闷着喝。屋里的气氛安静祥和。

以后的日子里，王家安虽然不挨斗了。但也没说恢复名誉，基本上还是靠边站。生产队里的劳动，有时候他也去干点力所能及的。老是闷在家里会闷出病来。一天他在生产队的地里拣麦穗，忽然看见有士兵端着枪，押着一群人从路上过来。这些人有二十个左右，统统蓬头垢面。家安从里面发现了张小利。

这些人是被押着来劳教挖沟的。他们要凭空从麦茬遍布的地里挖一条水沟出来，不用说这是个苦力活。

王家凹大队革委会主任蒯明通跟在后面，他看到了王家安就喊道：老王，别拣麦穗了。过来帮忙拉绳子！

家安回来之后，蒯明通不知道听到什么，不再难为他了。

拉绳子撒石灰线，给这些劳教人员画好挖沟的路径。王家安也不想自找麻烦，就过去跟着拉绳子。得以近距离地接触到了张小利。家安戴着草帽，原本不想搭理他，没想到这个张小利却在家安面前跪下了。

王叔叔，求其你救救我吧。我不是反革命。

王家安装作不认识他，用疑惑的口气问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啊。

王叔叔，我是小利。抗战的时候你不是救过我嘛。就是宋家药店门口，侦缉队的汉奸打我后来，在张家堡您也见过我啊。

王家安端详了半天才喊了一声：奥呀，原来是革命造反团的张司令？失敬失敬，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张小利你老实点！现在谁都救不了你，只有老实改造才是你唯一的出路！士兵大声喊着，用枪托捣了一下张小利的后背。把他弄得一个踉跄。

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天天当苦力啊！张小利从地上爬起来，发疯一样往远处跑去。士兵们慌忙追上去，一脚把他踢到在地。几个人围着拳打脚踢，又拖了回来。

王家安看着有些于心不忍，这个孩子想不到居然无用。干点活又能怎么样呢。按说一个孤儿不该这样啊。

你们别打他了，我劝劝他吧。张小利被拖回来，王家安上去说。

你认识他吗？一个兵问道。

他小时候我认识，现在当了司令不认识了。

王叔叔是大英雄，当年在八路军，鬼子出三万大洋买他的人头！张小利嘴角流血，大声喊道。

您，你就是王家安同志？一个士兵忽然兴奋地问道。

小同志，你认识我？王家安真的疑惑了。

我妈妈认识你！王叔叔，您救过我妈妈的命啊。士兵兴奋的两眼发光。

那你妈妈是哪位？

杨枣花，我爸爸叫何永林。他和您一样，也是在战斗中失去了胳膊。年轻士兵一说完，王家安就在他脸上看出了枣花的模样。

哎呀你是枣花的儿子！你妈妈，你姥爷都好吗？好多年联系不上了。在这里遇到枣花的儿子，王家安深感意外。

我妈妈还好，就是我姥爷已经去世三四年了。

奥，杨大爷已经去世了？我救了你妈妈，杨大爷却救了我。我奉命去五分区送信，半路在卧虎岭被土匪抓住了。要送到古郡城里给鬼子，我趁机逃出来，在鱼家坟茔，遇到了杨大爷。他老人家掩护了我。

外公一向身体很好，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早晨人就走了。医生说是急性心梗。

唉，杨大爷那是多好的人啊。说到这里，家安的眼睛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