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三位终于没法忍,下铺的室友文涛终于吼起来:“让不让人睡啊……”
我委屈地瘪嘴,抱着被子莲花打坐。对面的王婕抬头看了看我:“林林啊,你这样深更半夜地坐在上面很恐怖哎。以前你皮肤黑点儿还好,现在好不容易白了些,怎么就出来吓人了呢?”
我又委屈地瘪嘴,躺下挺尸。
朱莉坐起来远远看了我一眼,然后朝下铺倒挂下去:“婕儿,林林今天怎么说什么也不反抗,看来白天的事情还挺打击她的。”
王婕坐起来:“朱莉,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用贞子的造型跟我说话?我心脏负荷能力有限。”
室友文涛也参与到座谈会中:“林林你受了什么刺激?”
我心里默念:废话?不受刺激我能这么沉默来引起你们关注吗?
王婕起床去倒杯水,边倒边说:“林林,你还是跟我们从头说吧。你憋着可以,但是不能不让我们睡踏实啊。”
我看大家这么热情,又坐起来,清了清嗓子,把白天的情况重新叙述了一遍。
话题的前半个小时居然一直停留在朱莉和王一莫的情感历史中。王婕在那边死活要看王一莫的照片,室友文涛又要看他们两人的聊天记录。于是三个人跟半夜看鬼片一样,黑灯瞎火地凑在笔记本前,把这段八卦充分挖掘完毕后,才意犹未尽地回到我要的重点来。
室友文涛在下铺狂笑:“林林,不是我说你,那女的比我们大五六岁呢,黄瓜刷绿漆,也不能跟你比啊。”
王婕打断文涛:“怎么说话的呢?二十五六岁的人最成熟,现在为什么流行姐弟恋啊?因为弟弟们还没迈向社会,对一切职场女子会产生猎奇的想法。再说,方予可能讲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语就很奇怪了。像我们再如何练口语,说英语也总会有中国风。所以啊,有猫腻哪。”
朱莉躺在床上跷着腿说:“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hanmeimei和lilei的故事?”
我挑眉问:“什么hanmeimei和lilei啊?我还polly呢。”
朱莉继续说:“你难道不知道经典的hanmeimei和lilei的故事吗?hanmeimeiandlileiarebestfriends,那句话让多少人唏嘘啊。明明相爱却彼此没有表明心意,最后hanmeimei单飞去了国外,留下lilei一人在国内形单影只,所以lilei才会拼命读英语,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追随hanmeimei啊。”
我吐了吐舌头:“朱莉,你初中读英语是不是靠这么意淫过来的?这样学英语才不会犯困,我以后也得有你的想象力才行,也许有你一半编故事的能力我都能过英语八级了。”
朱莉不屑地说:“学习无聊当然得找点儿其他乐子了。我觉得方予可能说这么流利的英语,也许就是拜那位神秘女性所赐啊。可能一直在追随她的脚步,所以行为方式都受到了她的影响,才会让你拼命读书。可惜你那岩石脑袋不开窍,死活不铆劲,随后他又遇上了他的启明星,更加觉得你粗俗了……”
室友文涛插话说:“朱莉你别把林林吓着了。今天晚上她失眠了,我们全屋都陪着醒啊。”
我傻傻地坐着,还没从朱莉的故事中跳出来。
半天我才反应过来:“那朱莉,他既然这么喜欢追随她的脚步,为什么要找一个岩石脑袋一样的我呢?找一个跟她差不多的不是更好吗?”
朱莉低头想了会儿:“那也许是他要摆脱她的影子,所以给自己下了剂猛药呢?”
她这一说,我心拔凉拔凉的。
室友文涛连忙说:“朱莉这是言情小说看多了,她就是一看别人流鼻血就要说是白血病的主。她自己的破事又整不明白,林林你别听她的。她要这么神,就不会排一出这么乌龙的网友见面。”
我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脑子里却是朱莉描述的各种画面。莫非我就是传说中那种悲摧的替身?这也太狗血了。
一夜无眠,将所有事情都做了深度分析报告,仍然得不出一个完美的结论。第二天变身国宝,黑眼圈浓得跟化了烟熏妆似的。
人就是这样。以前方予可打电话叫醒我催我晨读的时候,我都要在心底咆哮一阵,然后将所有的怨念都加恨于厚厚的教科书上。殊不知我的教科书因为我每次过大的动作幅度被浸淫了无数的牛奶、豆浆和肉汁。现在电话很安静,就像前些天过的日子是幻觉一样。
盯着手机好一阵,思量着也许方予可给我打过电话也不一定,还是去营业厅补一张原来的电话卡吧。我心存着这点心眼和希望,将电话卡插上了,电话短信仍然没有一个,要不是有一条防狼喷雾、警棍推销的短信,我都以为手机坏了。
心情跌到谷底,肚子也见底了。虽然在这危急时刻,在食堂里大快朵颐有点儿不合我这萧瑟的心情,但是吃饱肚子才有体力想事情,我还是端个饭盆去打饭了。
没想到在食堂排队的时候,我发现排在我前面的人居然是小西。想当初要是在远处望见他,必然心跳如雷,话语无能,欲言又止,离开后又扼腕叹息,后悔不已。
而现今再看见他,我的心端得四平八稳,仿佛那次暗恋已是前世之事了。我果真是没心没肺的薄情女子之典范,照此算来,大概三月之后,我也能将方予可束之高阁抛之脑后,中间即便经历现在这么患得患失的心情,却最终也能将他在我的记忆里碾得粉碎,这样说来分手也不是那么一件痛心的事……
见着小西,细细一算,自从实践结束之后,就没见过他。按道理也应该当面谢谢他,当初要不是他刺激方予可,估计到现在,我和方予可还没走到一块儿。但每次跟方予可提议和小西一起吃个饭,方予可都说小西日理万机,没时间搭理咱们,说得人家跟总理似的。
小西见到我也很惊奇:“最近还是那么忙啊?”
我摆摆手:“一直我就没忙起来过,你也知道我是混日子的命。”
小西露出久违的小酒窝:“我就知道予可他忽悠我呢。上次本来想约你们吃个饭,他说你忙得很。”
方予可真是两面三刀,我和小西这是纯洁的革命感情呢……下回见着他,我可得好好损损他。
小西接着说:“移民的事情商量得怎么样了啊?上次予可还很恼这个事情呢,最后决定了吗?”
“移民?”我睁大了眼睛,不知道我的烟熏眼睛再睁大一些会不会吓到人。
“予可他们家不是要移民英国吗?他说不是要和你商量一下吗?”小西奇怪地看着我。
食堂师傅在前面不耐烦地催我们,小西想转身,却被我狠狠拉住。
“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好几个月了吧。他没说过吗?不会吧。”小西担心地看着我。
我在原地怔住,脑海里是亿万次的高速运算:几个月前,方予可知道了全家移民的时候,是否憧憬在泰晤士河畔与那美人携手相依,浅吟那些曾经给我念过而我却半懂不懂的情话?是否在心底对我有那么一丝愧疚,曾经拿90的高分成绩来嘲笑我,即便他愿意携我去了英国,我也不见得能在那边生根发芽?我自当不会缠着他,尾随他去英国的。我有自知之明,我这点儿英语水平到那里,连个普通大学也难上,还不抱着北大的大腿撒手不放?方予可未免太劳神苦思了点儿,瞒着我几个月移民的事情,也难为他了。
感叹的同时,脑海里却犹如幻灯机般播放出各种场景:一会儿闪过的是那位神秘女子穿着大红水袖罗褶裙,头戴闪闪凤冠,正携着我的郎君款款袅袅地走入烟雨迷离处;一会儿又闪过开向大不列颠的飞机,机场上我孤独一人风中凌乱,我攥紧拳头,想向飞机拼命伸出中指,却只能无助无力地弯下身,把自己佝偻成一个大问号。
我笑着对小西说:“我忽然想到,我吃过午饭了。再见。”说完之后,我一路狂奔到宿舍蒙头睡觉。
我的大脑只能习惯简单的思维,在经过这么复杂的想象后,它终于快要轰然坍塌。在思考出这么多逻辑题之后,它还是留出点儿余地让我悲悯自己了。
我觉得冷,诡异地冷,仿佛小西说的话是道生死符戳进了我的心脏,我动弹不得。醍醐灌顶,知道了事实的真相,却没料到是这么彻底的结局。被劈腿也好,是别人的影子也罢,至少某一天我可以带着受伤的表情,以正义凛然的心情去责怪,让他忏悔。但是方予可总是知道什么样的解决方式是可以斩草除根的,他在对我培养成一个英语流利的影子无望时,便可以选择忽然某一天奔向原件的故乡,连怀念的气息都不给我留下。
他终会在走之前约我,跟我说,对不起,我爱的不是你,我只不过矛盾地想找一个跟她完全不一样的人,却又不自主地想把你塑造成和她一样的人,最后发现我心底只有她一个。
然后第二天,等我反应过来,恍然大悟的时候,他早已拉着行李箱,踏上了飞机。
而我的感情就这么结束了。
原来地久天长,只是误会一场。
我猜中过分手的结局,却没猜到分手的过程可以这么伤。
我拿出手机,输入那个最熟悉的手机号。
手机里传来诺拉琼斯的“idon’tknowwhy”,眼泪快要洒下来,我想挂断电话。
却在那个当口,传来方予可好听的磁性的声音:“我现在有点儿事,过会儿再打回给你。”说完便挂断电话。
眼泪终于成串,你看最终他还是能比我早走一步,在这个时候他都能比我早挂电话。
我本想在趁他说分手之前,我先转身,不做那个可怜的人。
我心有不甘,发出短信:“方予可,分手吧。我倦了。”
发完这个话,我觉得我的天灵盖都是发麻的。但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我输得这么精光不剩,面子还是要给自己留一点儿的,方予可要还是个男人的话,也应顺水推舟一把,不会跟我计较要由他来提分手的事情。这种事情的主动权说到底让给受伤的那一方,也是绅士风度之一不是。
万万没想到,方予可立刻打电话过来,压低声音跟我说:“别胡闹,晚上见面再说,还有手机不要再关机了。”
我很是绝望,方予可真是个贪心的男人,面子里子他都要。你们都打算双宿双飞了,我都没骚扰抱怨打搅你一下,做
得够豁达了,你非要跟我见个面,将你们那光辉的感情史晒一晒,将手无寸铁的我再摔上几摔才心满意足。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我们也做了几个月的男女朋友,折算一下也有好多年的恩情在吧。
下午,我将收藏的经典言情小说一目十行地看了个遍。在那些虚假的故事中,我总愿相信那些真情是存在的。给自己打一下预防针,不然晚上被打击了,我怕对世间一绝望,自己直接跳到湖里了——不是淹死,是直接头扎在淤泥里,生生窒息而死了。
我虽感情至上,但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脑子清醒时,绝不会做对不起老爹老娘的事情来。平时见我跟他们老拌拌嘴吵吵架什么的,但他们要某一天忽然发癫,让我嫁给个秃头无赖残疾什么的,我也能孝字当先,硬着头皮上的。但如果被方予可刺激得脑子发昏就不好说了。所以,我要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死也不能崩溃,我这么优秀的奇女子他方予可不要,也是他的损失。当他垂垂老矣,他定当为今天这个决定捶胸顿足,后悔终生。
在宿舍里冷静地坐下来想,要是我往积极的方向探究,方予可让我好好学习英语,也许还有要让我一起远渡重洋双宿双飞的意思。但我却一直想不通,移民事关我全家人,按道理也会给我自由,让我和家里人商量才是。我也不是什么随身可携带的物件,连招呼也不需要打一个,便能跟他们全家移民。在这之前,怎么着也会互相先见个家长不是?
何况现在还有个红衣女子这样的幺蛾子在!
所以,这个可能性接近于零。
临吃饭的时候,我还特意给自己化了个淡妆,从朱莉那里偷了件雪纺衬衫,套上条白色短裙,再穿上文涛的高靴,照照镜子,竟然还有些女人味。在行刑前都要吃饱饭穿好衣,体面地走完最后一程。既然今天是最后一顿晚餐,我光鲜走完便是。
我还是先到了我们常吃饭的地方,换个位置,挑了个离窗较远的桌子。以前我总是嚷着要挨着窗坐,私心里希望路过的人都能看见方予可和我在一起了,高调地宣扬总比等一无所知的别人来撬墙脚好。而方予可每次都不喜欢坐这里,他说太像动物园,好像随时会有人从窗外递食物进来一样。那时候我还总笑他思维独特,现在回忆起来,也许他不想将我和他的事情到处说开,是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只不过我思维钝化,没有理解到这层意思而已。
想来今天晚上这顿饭像是个官方的分手报告会议,走走流程罢了,千万不要哭闹撒泼,将自己仅剩的那点儿自尊拿出来生生被人践踏几遭。被抛弃很惨,苦苦哀求人家收留更惨。
一句一句这么说服自己,倒让我的心徒生了些沧桑,开始四平八稳地置身事外。
我的调节能力和恢复能力果真和狗一样快。
方予可进来的时候,习惯性地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窗外,没有发现坐在角落里的我。
我细细打量,他的表情有些倦怠,仿佛这几天经历了很多事,白衬衫都有了褶子,不太像他平时的风格。
可能我盯得太出神,方予可转身还是发现了我,有点儿惊讶地走过来,闷闷地坐在我对面。
我的眼眶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些湿润。看着这张白白净净、五官分明曾被我揪得乱七八糟的脸,我才发现,那些心理建设屁用没有,我话还没讲,就开始心生绝望。原来分手不是那么一件好说的事情,不是规整规整便可以装箱打包能扔掉了事的。
所以,他出国才是好的,我眼不见才可坐怀不乱,假装坚强。
我们俩都没有像以前那样点餐,大概彼此都明白今天见面不是来吃饭的。
还是方予可先说话:“前两天手机怎么关机了?”
我回答:“手机卡丢了,刚补回来。”
方予可狐疑地看着我:“手机都没丢,好端端地怎么会丢手机卡啊?”
这委实是很难解释的事情。常理说来,手机和手机卡确实就跟亲兄妹一样密切在一起的。要把这个事情说清楚,我得把朱莉、王一莫之间的破事捋一遍,这已经偏离了主题好大一块儿,因此还是一句带过便好。
我咬了咬嘴唇:“这个……反正就是丢了。”
方予可盯着我,像要参透我似的:“你有事瞒着我。”
我心想,其实还是你瞒着我比较多,今天不就是来比一比谁瞒得多一些的吗?
方予可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最近烦着我。算了,以后我不逼你读英语了,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你总是那么不听话,逼你还不如逼我自己。今天我有事跟你说。”
我勉强地点头,我不知道在他看来,我有没有点头的样子。在他说出“有事要说”时,我感觉我的脖子跟得了颈椎病似的动弹不了,僵硬得厉害。
方予可话锋一转:“说这个事情前,我先问你,昨天那个网友算是怎么回事啊?还有你好端端打扮什么?又要见网友是不是?你怎么还是改不了花痴的毛病呢?”
他以前这么说我的时候,我都会说:“我誓死捍卫我花痴的权利,我誓死保障帅哥扑向我法眼的权利。”可是现在他说的那些话却跟针一样插入我的要害。我总归不知道,原来这场分手还能从我身上下手,还能指责我的不是,我以为是来接受他的道歉,然后大度地祝福并答应分手就ok的。
我抱紧拳头,鼓足气,抬头看他:“是,这世道不流行见异思迁吗?所以分手吧。我给你发短信了不是?我说我们分手。”
方予可的眼里突然闪过阴冷的气息,足以将这初冬的温度降到冰点。
我不禁嗫嚅:“怎么做都是我的错了。”
方予可抿了抿嘴:“你再说一次。”
我不敢说了,方予可现在的表情像是要将我杀了。莫非分手的话非要让他来说?我还真不知道方予可原来是这么极端变态的人。
我讷讷地说:“要不你说吧。你提分手行不行?这需要介意吗?”
方予可的眼里有血丝,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一闪一闪,神情比刚才更恐怖了三分。
我茫然了,这唱的是哪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