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夜从宫里赶来,身上披着的披风带着露珠的湿气,头发只用发带系着,没有戴冠,他僵了许久,才轻轻说:说什么胡话呢。
一面说,一面解了披风,披到她身上,扶了她起来,慢慢地替她系好带子,温声说:一路坐车累坏了吧,我带你出去走走。
萧青蕤惊愕的望着他,以他的脾气和骄傲,就算不怒火高炽、暴跳如雷,也不会这般温和容忍。
可她打定了主意,回家已是无望,又生了女儿,要在这个世道平平安安的过一生,她不敢再和他纠缠。
帝王之爱,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她这千疮百孔的心,再经不起折腾。
萧青蕤直视着他漆黑的眼眸,终于说出了那一句最重的话,妾心已成灰,惟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深黑的眼眸仿佛受惊了一般瞳孔急剧收缩,最后渐渐变成了苍凉沉寂。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再爱他,萧青蕤心头一痛,转了眼,不再看他。
杨衍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轻轻说:原是我错了,伤害了你。可是,青蕤,我都改了。
萧青蕤一顿,短促的笑了声,鼻腔眼角却酸软的厉害,她是个记疼的人,一次心伤已刻骨铭心,再不敢有第二次。
她不愿再信他。
杨衍眸色深浓,内心犹如地狱中业火熊熊燃烧,却滴着血咬着牙,按捺着情绪,好声好气的将人哄进宫里,礼佛的事依你。只一样,绚绚还小,离不得父母,我在宫里为你置一处幽静之地,你在那里礼佛,断不会让人扰了你,好不好?
萧青蕤知道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怕逼急了他,只得点头,心想着自己幽闭在那宫里,宫里娇媚鲜妍的美人多得是,用不了多少日子,杨衍就会厌倦了她。
杨衍说到做到,回宫后,雷厉风行的收拾出了一座宫殿,也不命名,布置的极清雅幽静。选了个吉日,将暂住在乾清宫后寝殿的萧青蕤母女搬了进去。
萧青蕤一进了那宫,每日教养幼女、暮鼓晨钟,竟真的不问世事了。
过了些日子,她斟酌着杨衍应有了新宠,上了表,请求正式出家,求他赐一法号。
不想,她那折子泥牛入海般,再无回音。她却不知,那一日,乾清宫里砸了一地碎瓷。
翌日一早,一夜未睡的杨衍,压下满腹郁气,努力扮作无事人一般,软语相劝,世人都是一副势利眼,宫里素来子以母贵,绚绚才这么点大,你若正式遁入空门,让世人如何猜想绚绚。
说着,又无奈一笑,我在一日,绚绚都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可我年近而立了,大楚历代帝王,都寿不永年。若我不在了,皇位换了个人来座,只有你能护着她
陛下正当壮年,雄姿英发,说什么不吉之语?
萧青蕤大急,忍不住拔高了声音斥责,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吗?她急慌慌的呸了声,要破了他的话,随着她的动作,珍珠耳坠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脂粉未施清艳至极的面上,染上一层红晕。
杨衍手心发痒,心口发烫,望着那红粉馥郁的唇瓣,喉结上下滚动,调整了下坐姿,遮住不雅的某处,勉力克制。
好,以后不再说了。
萧青蕤满意的点头。
直到送走了杨衍,她才恍然惊觉,自己拿定的主意就在他三两句话中,瓦解消散了。
可她真的被杨衍说的话吓到了,回过了神,也不敢再提正式出家的话了。
日子又不冷不热的过,转眼,皇四女绚绚满了一周岁。
杨衍为了弥补没有为爱女办满月酒,这个周岁宴办得分外隆重。
前朝自有他操持,可后宫中,刘太后长年住在南苑,轻易不愿回宫。宫里拿得出手的嫔妃,只有一个谢安嫔,偏偏又染了风寒,病得极重。
如此一来,偌大后宫,竟连个接见内外命妇的人都没有了。
总不能让外命妇对着皇帝行礼。
萧青蕤看着一身大红织金缎小袄小裙,粉雕玉琢的女儿,终于不愿委屈了她。
周岁宴那日,穿戴着皇贵妃的袍服,以后宫之主的姿态,接见了入宫贺喜的内外命妇。
从天色熹微一直到暮色沉沉,她累了一天,在周岁宴结束后,坐上暖轿,抱着已睡得香香的绚绚,从交泰殿回去。
不想,暖轿停在了御街上,福慧撩开轿帘,初初露出少女风姿的小脸,清丽如画,萧姨,父皇喝醉了,难受得脸都白了,又不许人近身侍候,你去瞧瞧吧。
见她沉吟不语,福慧跺了跺脚,萧姨,你不知道朝中的人多么可恶,父皇好好的,他们都上折子要从宗室里挑男娃子送进宫,要是父皇病了,指不定怎么样呢。
他们怎么敢?萧青蕤拧眉,这些人凭什么断定杨衍不会有自己的儿子。
萧姨,你一直不问事,不知道他们一直劝谏父皇纳妃,可父皇全都退了。他们也是看出苗头了,才这般胆大。
都说大楚皇帝惯会出情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