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王来到程宅,心情与弘盛皇帝的病情一样沉重。
天子气息沉重,面色一直青红变幻,双腿坚硬如同磐石,已经难于下床。
傅云柏来到弘盛帝如今居住的流杯殿,替他诊脉之后,坦率直言:“阴阳失调,已入膏肓。至尊,是该到了立遗诏之时了。”
胡铁忠、升九才等,无不骇然失色。
弘盛帝勃然大怒,喘气说道:“你是以为朕如今双腿不能动弹,便奈何你不得么?朕只消一只手掌,便能废了你的修为!”
傅云柏是腾龙境的高手,可是弘盛帝瞧来,不是自己一合之敌。
“人固有一死,便是贵为天子,也概莫能外。”傅云柏毫不慌乱,“至尊迁怒于微臣,于龙体并无半分的好处——”
“滚!”
“亚献官乃是金针圣手,他亲口说出遗诏的话来,”永王神色有些戚然,“料想父皇,果真是时日无多矣。”
“昔日曾有帝王,为求长生而服食丹药,结果适得其反。”程樟说道,“至尊所为,同样如此。不是说那功法不好,可是他希求长生大道,那却是万万不成的。一旦修行遇阻,就该速速罢手,也不至于今日之事。”
“是,”永王回想父亲动辄狂怒的情形,摇头说道,“孤已经问过胡总管,父皇所修行的,乃是源自西魏的一门秘功,真是害人不浅。前几日,他忽发奇想,打算将元瑶许配给厉统领家的儿子。孤也不是说厉家郎君才品不佳,可是蘧然指婚,事先也该问问元瑶不是?”
“妹妹赶往御前,求恳父皇收回成命,却被他狠狠责骂了一顿。”永王叹息,“当初元琼,还不如她这般受宠,可是父皇料理元琼婚事,何等耐心仔细。如今是谁也猜不着父皇心中,究竟是如何想头。”
“程某听说,宜安公主也是每日前往皇宫探视?”
“如今是不大敢去了,只因她提议将大兄从莽山召回京师,便又惹怒了父皇,当场发作,喝令将她赶了出去。宜安挂念父皇病情,虽不敢再去流杯殿,可还是时常入宫,听候消息。”
程樟知道宜安公主楚元琼的夫婿张锡厚,如今在西山道做着副统领,远离京城。他正在沉吟,陪坐一旁的邬玉铭忽然转头望向金得义:“至尊病情加重,京中人人心照不宣,端王、应王两位殿下,为争这帝位,各使浑身解数。却不知,金侍卫看好他们哪一位?”
金得义猝不及防,慌乱答道:“这等大事,金某哪里能猜得着?”
永王更觉愁闷,不由长叹口气。
邬玉铭不出声地笑了笑,起身说道:“那路王氏得知殿下前来,特地卖弄手艺,眼下正做着炸酥肉。这等美食,正要趁热品尝,最是美味,金侍卫,不如咱们两个先去庖厨,一逞口腹之欲?”
“今日做了酥肉?”金得义不觉垂涎三尺,见永王并未理会自己,便向邬玉铭点点头,两人一块出了书房。
程樟知道邬玉铭这是有意支开金得义,他深深注视着浓眉紧锁的永王:“程某另有一个想头,要请五殿下,一道参详。”
永王离开程宅之时,一脸的震惊和茫然。
金得义几次好奇询问,他只是摇头不语。
程宅书房之内,邬玉铭问程樟:“程典尉将心中筹谋,都透露给五殿下了么?”
“没有说出全部实情,我只告诉他,会出手干预更替之事。而且请他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设法保全几位皇子,包括密王在内。”
“在我的计画之中,永王殿下是必不可缺的一环,因此不能全然瞒着他。”
“厉元隆,”邬玉铭提醒他,“典尉欲成大事,此人极为关键。”
“厉统领也算是当世名将,”程樟终于流露一丝踌躇,“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害他性命。”
“那么接下来,要如何做?”
“等,”程樟盯着炭盆之中的灰烬,慢慢说道,“等着咱们这位圣上,龙驭宾天的那一日。”
京城之中,已经开始宵禁,谣言则愈来愈多,百官私下议论更甚,诸卿相禁止不得,都只好视而不见。
沈庭柱私下问程樟:“昨日端王府中参军,又悄悄来见沈某。想来他们也该去找过你?”
“不错,端王应王,都曾遣人,上门笼络。”
“我没有答应端王,”沈庭柱冷笑,“就算他入继大统已成定局,单凭他接受穆相转投,我这里第一个便不答应。照我说,应王殿下,最为适宜。”
“我都拒绝了。”程樟说道,“管他龙争虎斗,我只笑看风云。”
“你竟要做个孤臣?”沈庭柱讶异挑眉,“好胆色,你也是个有本事的,若就此埋没,未免可惜。沈某透一句实话与你,端王殿下,必定不能成事,要不要与咱们一道?”
程樟微微一笑:“还是不了,多谢沈兄好意。”
往后还会有更让你惊讶的,他心中暗想。
永王悄悄携安丰公主元瑶,再次来到程宅,密谈许久。
大楚弘盛四十年的十一月十九日,大雪弥漫,滴水成冰。
历书上写着,今日诸事不宜。
戌初之时,常玉琨在程宅用过了晚饭,准备前往进奏院值守。
他换上丝绵袍,正要出门,程樟忽然说道:“今日不必去了,遣人传话,教院中书吏仆役,小心看守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