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巨大 直达底部
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时光走了你还在2_结局

站在镜头前,摄影师喊“预备”的时候,郁桐轻轻地挽住了刘靖初的胳膊。

“咔嚓”一声,她微笑着偏着头,往他的肩膀上靠了靠,相机便稳稳地留住了这一幕。她后来还把这张照片打印出来,偷偷地放在钱包里。有人看见这张照片就会问她,旁边这人是不是她男朋友,她都摇头说不是,脸却红得跟苹果似的,心还扑通扑通地跳。她莫名有一种乐观的豪情,总有一天,他会成为她的男朋友的。

刘靖初生日的前夕,阿伊又开始为老板的生日出谋划

策了,是去城市最豪华的旋转餐厅吃饭呢,还是到风景如画的度假公园过一个周末呢,又或者赶巧那天还有一场怀旧的拼盘演唱会,先看演唱会然后吃火锅,热热闹闹,红红火火?总之,老板出钱,他们出人,保证把这生日搞得风光难忘。毕竟这是老板的大生日,他三十岁了。男人三十而立,说什么都不能马虎。

刘靖初的生日在十月二十四日,遗嘱之后,郁桐就牢牢地记住了这个日子。她每天都在思考要送他什么礼物,但好像送什么都俗套,送什么都无法体现出他在她心中有多么与众不同、出类拔萃。她真是恨不得把日月星辰、江山万里都送给他。如果是在古代,她真愿意为他打一个天下。

也是在这个月,郁桐的试用期结束了,她即将成为公司的一名正式员工。领导不仅口头恭喜了她,还叫上她和部门的几个同事一起吃了一顿饭,算是正式接纳她成为大家庭的一员。

郁桐心里其实是有点尴尬的,那顿饭也吃得有点拘谨。她总禁不住要走神,一会儿盯着桌号发呆,一会儿又只顾闷头吃东西。同事问她话,她都答得很恭谨,但也都言简意赅,显得她的话特别少。

吃完饭,同事说还想唱歌,但不能再让领导花钱,得反过来,大家凑钱一起请领导。

领导喝酒上脸,瘦长型的脸被两团酒后的红晕衬得略微饱满了些。他其实也算是个耐看的男人,三十多岁,单身,平时对郁桐总是照顾有加,偶尔还悄悄给她开绿灯,她甚至怀疑领导对她有意思。领导凑过来问她:“唱歌,去吗?”

郁桐其实并不想去,但是大家都兴致高涨,她也能领会到同事们眉间眼中想讨好领导的那点意味,只好对领导点了点头,说:“去吧,大家都喝了点酒,车就别开了,咱们打出租车去。”

郁桐走在最前面,看见斜前方来了一辆出租车,她招招手,出租车缓缓靠了过来。这时候,她背后竟然有个中年女人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超过了她,冲向那辆出租车。郁桐气得跺了下脚,站在路边大喊?:“喂,那辆车是我先叫的!”

中年女人压根不理会郁桐的抗议,冲到出租车旁边,拉开车门,还没坐进去,忽然,“砰”的一声巨响,街头街尾的人全都听见了。大家都全身一震,保持着一种僵硬的姿势,望着出租车那边。

中年女人几乎被压扁了,是被一辆从垂直方向冲过来的私家车撞到的。

那辆私家车的主人是个劣迹斑斑的富二代,大概是吃了什么禁药,又喝了酒,开车乱冲乱撞,把出租车撞烂了不说,还把那个无辜的女人撞死了。

同事们站在郁桐背后,盯着那个被压扁的女人愣了大概五秒,突然“哇”的一声,整齐地转身猛吐起来。

什么气氛都没有了,歌也无心唱了,领导吓得都吐字不清了,说:“叫救护车啊!打电话!呃……叫警察还是救护车?警察?报警……”他又见郁桐还两眼发直地盯着那血淋淋的车祸现场,心想她肯定吓傻了,就来拉她的手,问,“郁桐,你还好……”

郁桐一下子甩开领导的手,说?:“对不起,领导,我……我有点事情,我先走了。对不起!”她一说完,撒腿就跑了。

街市霓虹灯闪烁,长街车来人往,郁桐逆着风,飞快地奔跑,所有的景物都在倒退,世界仿佛都在倒退。在这样的倒退里,她的脑海中有无数画面如电影胶片一般滚动着:开满鲜花的庄园、漆黑茫茫的大江、玻璃碎落的大厦、初次闯入的十八楼,还有她自己那个冷冷清清的家……

她曾经抱着一件婚纱站在地铁站的入口痛哭……

她曾经无忧无虑得像个孩子,跟安澜院里纯净如阳光的人嬉笑玩耍……

她曾经被人按进泳池里,疯狂挣扎直至失去力气……

她曾经倒在一场大火里,求救无门之际,幻觉天堂好像为她照了一束光……

往事历历在目,回忆纷至沓来。

她又想起,刚才的那个中年女人穿着深蓝色的高跟鞋、黑色铅笔裤,白衬衣配麂皮绒的短外套;头发染了栗色,长而直,到背部的中心;化着有点浓的妆,嘴唇上涂的是很抢眼的紫红色……这些……她竟然全都记得……

她更记得鲜血是怎样从女人的头部、胸部还有腹部汩汩流出来的,然后在地上缓缓流动……

说真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个女人死去,她并不觉得恐怖恶心,也没有害怕,她只是在一瞬间的脑袋空白以后就恢复了理智,然后她想,如果不是那个女人,被撞的人会不会就是她了?

又或者,她如果一怒之下也跑过去跟女人抢车呢?

这么一想,她便害怕了。

她脑子里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她要去找刘靖初。

一天都不能等,一个小时、一分钟都不能等,她立刻就要去找他,用她这劫后余生的一条命飞奔着去找他。

她不想再逃避了,她要把自己藏了这么久,藏得都快生生腐烂的心事统统告诉他。这样的话,就算明天厄运降临,她至少不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为自己一直以来的懦弱逃避而遗憾痛哭!

刘靖初没想到郁桐会来。出事的地方和他家相隔不远,她穿街过巷,一路狂跑,几乎没有歇过。敲开门之后,她喘着气,差点说不出话来了。刘靖初问:“郁桐,你来怎么也不先打个电话给我?”

郁桐摸着心口,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这不平稳的呼吸,她想,既是因为她刚才的剧烈奔跑,也是因为她的紧张吧。她把头一抬,望着刘靖初,说:“我我……我也是临时想起,我之前在跟领导吃饭。”

刘靖初退了一步:“哦,进来说吧。”

郁桐说:“这附近刚才出车祸了。”

刘靖初吃惊地问:“车祸?严不严重?在哪儿呢?你看见了?”

郁桐说:“我就在现场。”

刘靖初看郁桐有点紧张,忙打量着她,问:“你没事吧?”

郁桐摇头说?:“我们刚吃完饭,打算去唱歌。我没事,死了一个女人。但是,差点也许就是我死了。”

刘靖初越听越糊涂,茫然地看着她。

郁桐又说:“今晚领导请吃饭,我们在路边打车,大家说去唱歌吧,都喝多了,那个女人跟我抢车。”看来她真的是紧张了,说话没什么条理,一会儿说吃饭,一会儿又说车祸,说得颠三倒四的。

刘靖初给郁桐倒了一杯水,说:“别着急,慢慢说。你亲眼看见车祸了?是吓着了吧?”

郁桐慢慢呼出一口气,又说:“我的试用期结束了,公司马上要给我办转正手续,以后我就是正式员工了。”

刘靖初顺着话题说:“我还想问问你工作得怎么样呢,那挺好,恭喜你。”

郁桐叹气说:“但是,我并没有特别高兴。”

他问:“做得不开心?”

她摇头:“几天前,我师父找过我。”她说的师父就是当初她在工作室实习期间带她的那位设计师,“师父说,上海有一个很好的机会,既要资深设计师,也要新手,他问我有没有兴趣跟他过去。”她好像平静一点了,没继续说车祸,换了个话题,说得很流畅,也没有颠三倒四了。

刘靖初问:“你怎么想的?”

郁桐说:“我说我考虑考虑。转正手续没办下来之前,我要走还很容易,如果等办了再走就有点麻烦了,算是毁约。”

他问:“你也想跟你师父走吧?”

郁桐抿了抿嘴,说?:“从前途的角度来说,是的!师父没有考虑别人,首先就问了我,他觉得我是最理想的人选。上海那边有更大的空间、更好的资源,我能学到的东西也更多、更好。”

他问:“那你为什么还要考虑?”

郁桐沉默了,低着头,拨弄着自己的指甲。大概过了半分钟,她说:“那个被车撞死的女人,她跟我抢出租车,如果她不跟我抢,撞车的那一刻,走到出租车旁边的可能就是我,被撞的就是我了。所以我想我也是幸运,算是到鬼门关前走了一回,捡回了一条命。”

刘靖初终于明白刚才说话颠三倒四的郁桐想表达什么了,虽然他也替女人的死感到惋惜,但他更庆幸郁桐没事。

郁桐又说:“这次我是幸运地躲过了,但是,我不知道下一次危险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出现的时候,我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每天晚上睡着了以后,还能不能睁开眼睛看见第二天的日出。我们每个人都无法预测自己的未来,不是吗?所以,我们能够做的,就是珍惜眼前所拥有的,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对不对?”

刘靖初笑了,说:“感悟不少啊?所以你是想说,你决定跟师父去上海,珍惜眼前的每一次机会?”

郁桐摇了摇头,目光越发坚定了:“我是想说,我爱上了一个人。”

刘靖初的表情微微一僵。

郁桐看着他说:“我爱的这个人,他会影响我的去留,我想知道他是希望我离开还是留下来。”

刘靖初不说话了。

客厅里涌动着一股几欲撑破四壁的暧昧。

郁桐缓缓地说:“这个人啊,在我十四岁那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在我心里了。这么多年过去,我曾经也一度以为我忘记他了,但是命运就是这么奇妙,忽然又把他送回了我身边。我一看见他就知道,他还在,还在我的心里,就像一壶酒,滋味非但没有转淡,反而越陈越香。”

刘靖初一直沉默着。

郁桐继续说:“可是,不管我有多爱他,我都不敢告诉他。我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跟勇士冲锋陷阵似的去告诉他,我爱他,因为我害怕他还会像以前那样回答我——你爱我吗?但是我不爱你啊!郁桐,为免尴尬,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吧……我不想他再次从我的世界里消失,所以……我宁可卑微地潜伏在他身边,什么也不说……无所谓得到,也就无所谓失去了。”

“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比爱一个人更辛苦的事情就是你明明很爱他,却还要假装不爱他。”

刘靖初依旧沉默。

客厅里只有郁桐的声音,她甚至觉得就连呼吸声都只有她的了。刘靖初分明就坐在她旁边,却又仿佛根本不存在似的。郁桐的声音也变轻了,她说:“我不想再逃避了,是时候有一个结果了。”

又是一阵静默之后,客厅里终于回荡起了刘靖初的声音:“郁桐,明天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明天好像是眨眼就来的,天一亮,刘靖初就开着车带郁桐出了城,到了近郊的一个叫涅槃的小镇。

涅槃镇所在的方向跟渔溪镇刚好相反。渔溪镇在东边,涅槃镇在西边。

涅槃镇最广为人知的就是这里有一片很大的陵园,郁桐的妈妈林晚的骨灰也存放在这座陵园里。

车开到陵园的大门外时,郁桐的心里忽然突突跳得很厉害:“我们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