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这个相亲会能开起来,最大一个原因根本不是什么天下崩坏到现在进入到了一个整合期,有了空闲可以结婚生子,也不是有刘黑榥这种优质单身汉来充当资源,而是说,张行张首席居然亲自来做主持!
他不去参与制定新的分郡计划,不去侦查司马氏刚刚修建起的河阳三城工事,不去招待大司命参观河北,甚至都不对白横秋这个老岳父搞偷袭!
但是不管如何,张首席出现在了这个场合,众人自然纷至沓来,便是已经有婚约的,也想从这里走一遭。
你放在大魏,放在东齐,放在现在的大英,你能让皇帝给你当媒人?
相亲会纷纷扰扰,刘黑榥到底是没寻到机会说事,非只如此,就连随行的人都被冲散,一个个寻不到了。但事到如今,他反而决心今日一定要把话说出来了。
于是乎,等到一连三场相亲会结束,刘黑榥立即跟上了张行。
此时天色尚亮,刘大头领也猜到这位首席应该还会有其他事,却不料人家居然是送几位老太太回家!但刘黑榥偏偏也认得这几位河南出身的老太太,倒不好说什么……一路上,反而是他沦为了讨论的中心,几位老太太都关心他手里的表格,询问他有没有看中谁谁谁。
刘黑榥一个头两个大,只能在几位老太太的指指点点下,当场翻看起了表格,还煞有介事的恭维起了几位济阴、东郡出身的老太太。
好不容易送人入了行宫住处安顿,张行还不回观风院,居然又从玄武门走了出去,刘黑榥沿途随行,竟然到了白日他们喝酒的地方。
不用说都能猜到,这是约了人。
所幸张首席没有赶人的意思,刘大头领便也装模作样的跟着上了楼……等在这里的人年纪颇大,须发花白,身上的衣服和头上的帻巾都有些不太合适,似乎是新做的,这配合着此人明显发胖的体型,不免显得滑稽,但是刘黑榥却半点没有怠慢之态,反而肃然起来。
无他,此人正是最近刚刚来到邺城的荡魔卫大司命殷天奇。
双方落座,稍作寒暄,却又只说些闲话……什么河北气候如何,可还适应?邺城风景如何,玩的可尽兴?
不过,说着说着,似乎也提到了一些算是正经事的话题,比如荡魔卫准备如何启用武安郡的大黑帝观?允不允许外人参观?邺城这里北地货物是否畅销?荡魔卫作为黜龙帮的并行组织如何纳税?北地诸位头领要不要在邺城分派房屋?是不是该把家人接过来?
而且,双方明显有讨价还价的意味,也算是有来有往。
就在刘黑榥听得津津有味之时,大司命忽然提及了一个有意思的话题。
“钱庄?”张行也明显一愣。“荡魔卫也要开钱庄?”
“张首席这是犯了什么糊涂?这本是我们的本业!”殷天奇大笑。
张行一愣,也是反应了过来……可不是嘛,人家荡魔卫在北地负责提供公共服务,而北地地广人稀,商业活动是根本要害,这荡魔卫天然就要负责给那些战团做拆借。
“开钱庄当然可以。”张行想了一想,倒是干脆。“但有件事情要告诉大司命,省的你们以为我是针对北地做的举措……我本就想让帮里出面开一家大钱庄,不光是拆借、兑换金银,还要发通票,还要负责发放和转运官吏军士的俸薪,还要管束其他民间所有的钱庄,规定利息高低和金银钱帛兑换的定例。”
殷天奇沉默片刻,看了一眼低头喝酒的刘黑榥后给出答复:“不瞒张首席,我们荡魔卫是开惯了钱庄的,当然晓得这么一个大的官家钱庄有什么用,而且我们也还没开起来,确系不好驳斥,只是我委实好奇,现在的两家钱庄,不是黜龙帮内里的底细吗?张首席这么做,不怕得罪自己根基吗?”
“这话应该反过来说,若是他们贪图过了头,便是在挖他们的根基,也就是坏黜龙帮的大局,如何能拐到我头上?”张行不以为然道。“我身为首席,都没有作威作福,他们私下索求,我也没有刻意阻拦,若是遇到大政方略,受了影响,居然还有人觉得委屈,那便不能一个锅里吃饭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殷天奇笑了下,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而是干脆点了头。
倒是刘黑榥此时插了嘴:“首席,你这般觉得当然是通的,我也觉得河南和东都的兄弟们大多会认首席你的官家钱庄,可有些人就不是这个想法了……他们觉得他们是功臣,弃了军权,便该天经地义的受政权,弃了政权,便该求田问宅,可现在咱们黜龙帮最根本的就是授田法,他们连田宅都难聚集,高利债也不许,奴仆也只能签约,这个钱庄的浮财,怕就是最值当了……若是首席你轻易断了他们这个浮财的来路,怕是真有人想不开的。”
“想不开就不想嘛。”张行坦然道。“反正帮里头领正嫌多。”
刘黑榥点下头:“就是要首席明白,不是要劝首席……我也巴不得去掉一些人呢,好给愿意上进的兄弟们腾空。”
“任重道远。”张行幽幽以对。
刘黑榥依旧打住,没有将想要说的事情摆出来,而是等面前两位大人物自行结束。
“老夫即将南下,张首席可还有什么交代?”殷天奇倒也没有拖延。
“有。”张行正色起来。“我想请大司命去河南探查地方之后,去一趟东夷……我们有两个头领被俘虏,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使者去了七八轮,统统没用,正要借大司命的面子。”
“可以。”殷天奇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头。“既入了黜龙帮,这便是首席安排下来的第一个事务,我必然尽全力而为……只是这件事,非是人力所必成,我不能打包票,说人一定带回来。”
“大司命能走一趟,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我替这两位头领的家人谢一谢殷公。”说着,张行直接举杯,引得刘黑榥也赶紧满酒举杯。
殷天奇也不客气,举起酒杯后却又含笑提了一个条件:“张首席,老夫听人说,这后面影壁上的‘春眠不觉晓’便是你做的……今日我要离开河北,能否赠我一首诗啊?”
张行想了一想,倒是笑了:“大司命,此时于我而言,乃是真龙已黜,长缨再空,四下茫然之际,于你来说,则是卧龙北地数十载,一朝出山,如虎啸山林,所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这种情形,既做不出来诗,又何须求诗呢?”
殷天奇点点头,不再纠结,一饮而尽,然后拿袖子抹了下嘴,便径直扶着头上帻巾下楼去了。
堂堂大司命,如今离开北地,也要为荡魔卫众人前途奔波了,委实让人大开眼界……刘黑榥心中这般想,不耽误他立即开了口:“首席,我找你有事。”
“说。”张行倒是干脆。
刘黑榥不敢怠慢,立即明明白白的将自己此行目的说了出来,就是要在新一轮整军中保这些清河-高鸡泊出身的河北义军,而且理由就是这些人相互之间以及跟他刘大头领配合默契,作战便利。
张行听完以后不置可否,反而来问:“你这般挖高鸡泊的墙角,窦龙头知道吗?”
刘黑榥当即梗起脖子来:“首席说的什么话?相互都是黜龙帮的人,谁是谁的墙角?”
“这话当然是对的。”张行不由发笑。“但一锅饭也总得盛到各自碗里去吃……高鸡泊的人跟这窦龙头一起进的水泊,然后一起吃水草扛了一年多,相互之间联姻结义,就是人家窦龙头是头,不然如何是他成了河北义军的代表,做了龙头?”
刘黑榥也跟着笑了笑:“首席说的是,但窦大哥这不是远在幽州嘛?便是大家的意思,却都想留在大行台这里好去打大仗……而大行台领兵的人里面,河北义军里,就是我最出挑,这个时候当然要替首席还有窦大哥做个补漏。”
“这就对了嘛,该担起来的责任就要担起来,但要光明正大的担起来……你跟窦龙头写封信,然后再写封信给徐大郎,把人和事情说清楚,你本就是大头领,有举荐的责任。”张行最后吩咐道。“我会让徐大郎去专门看看这几个人,若确实军务娴熟,又真想留下来,那就让他们同级中优先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