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眼望向水儿，她旋即领会我的深意，纵身跃起，口吐水柱喷向眼前的赤炎烈火，犹如一条水舌，与火舌纠缠一起，彼此抵御，彼此压制。

她是鱼妖，以水为生，自然有驾驭水灵的能力，喷水乃是她的特异本领，而今由她尽力一搏，青鸟身上的火焰便也浇灭大半。

本以为青鸟必然该是伤痕累累，我与陌上风疾步上前察看，却见烈火之中的它，单脚站立，头颅朝天，双目紧闭，那分明是即将翱翔的姿态，仿佛下一刻，它就要振翅高飞，冲向天际。

被烈火灼烧过的毛羽，通体不见丝毫烟熏的痕迹。平整一如从前，根根柔顺，未见皱痕；洁白一如从前，片片轻飘，不惹尘埃。

在场无论是人是妖，无不侧目惊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象，那样一只灵鸟，蓝光罩体，荧荧散发，好似夜间的明珠，绚烂璀璨，欲火焚烧过后，已然重获新生，它的神情归于安详，归于恣意，浅声低鸣，宛如吟唱。

然后，它缓缓的睁开了眼，扭转着脖颈，看向我们，轻柔的声音响起：“二师兄，请你好好照顾乌阳师兄，代我转告他，如若有缘，他日我们一定还能相见……”它的依依惜别，字字句句敲击着我们的心，竟生出了莫名的疼。

“青青，你……你要去哪里？为何不自己跟他说这些话？”陌上风小心翼翼的问话，生怕洪亮的声调会惊扰到它的超尘脱俗，遗世独立。

它微微眨动眼睑，眸中蓄着一汪热泪，稍一触碰，便扑簌落下，哽咽道：“我要回去了，我要回去了……”声音渐渐微弱下去，身体也在渐变模糊，它张口轻吐，一颗青色明珠便缓缓升空，浮动在了它的头顶，“这是我的灵珠，二师兄，你快些拿去，我要用毕生灵力与黑石一搏。我再也不能陪伴乌阳师兄了，可我好想和他永远在一起。请你一定要将师父救出来，只有他才知道怎么救回乌阳师兄，青青在天上看到，一定会感谢你的。”

灵珠到达了陌上风的手里，他握于掌心时，青鸟已经烟消云散，消失在了苍茫的夜空里。

她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重复着那一句话：“我好想和乌阳师兄永远在一起……”陌上风泪眼迷离，自言自语道：“若是师兄知道青青的心思，他一定不会辜负……”

我拼命点头，却也止不住泪水的纷纷坠落。

这是青青最终的选择，她要与石妖同归于尽，来换取我们的平安无事，来换取乌阳生命的延续。

所有的恨意在那一刻盛大蔓延，而恨的出现还是因为爱的存在。灵珠被陌上风操纵于手，带着青青对乌阳的爱，带着我们对青青的爱，幻化出了势不可挡的力道。恨不是最强的力量，唯有爱，足以战胜世间一切邪恶。

石妖在灵珠的威力逼迫下，节节败退，神情开始惶恐起来，他虽在顽强抵抗，败迹却已然呈现。群妖于此时集体出动，阿野时刻准备好无生长鞭，此战已然抵达最后关头。

我一马当先，冲在群妖之前，纷纷聚集灵力于掌中，只待万力齐发，一招制敌。

石妖已是在劫难逃，转眼见我携众杀来，终于被彻底激怒，目中登时凶光毕露，恨意滋生。他当即放弃了与灵珠的抗衡，而将全部力量对准了我。

“桑寻，小心——”陌上风看出了端倪，大喊一声，然而为时已晚，石妖的掌风已然打出。

阿野瞅准时机，趁石妖不备，从侧面落下无生鞭，正中他的身体，与此同时，我才看出他那一掌明着是要置我于死地，却在出掌时暗暗偏转了方向，掌风扫过我身边，直袭向我身后的群妖。

“姐姐——”我听见一声惨烈呼唤，猛地回头，已见水儿因掌风推动，身体疾速后移，摔在了山壁上。其余众妖亦是同样情况，纷纷被打飞跌落。

我飞身扑向水儿，接她轻轻接入怀抱，落地时，鲜血已经染红了我的衣袂，而她的目光也开始涣散。

“水儿，你不要有事，你不要有事啊——”我拼命晃动着她的身体，汩汩鲜血却不断的从她口中涌出。

阿野冲上前来，陌上风亦随之冲上前来，俯在了她的身边，阿野揉了揉湿润的眼睛，哽咽道：“水儿，虽然我很讨厌你，但是我真心的把你当做了朋友，你……你不要有事啊……”

水儿挣扎了一下身子，半眯着眼睛，苦笑道：“阿野，说句实话，我……我其实也很讨厌你，你刁蛮任性，嚣张跋扈，一点儿也不比姐姐聪慧善良，可是我也是真心把你当做了朋友，你说奇怪不奇怪？”她猛吐了几口血，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阿野始终紧握着她的另一只手，不肯松开。

“水儿，你不要说话了，姐姐这就救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轻拍着她的后背，泪水不由得已滚滚滑落。

我怎么能够救得了她？石妖的掌风震碎了她的经脉，那一掌他是极尽了全力。我多么希望此刻倒地的是我，受尽苦楚的是我，如今却是水儿代我受过。

“姐姐，姐姐……”水儿忽然狂躁起来，我一把按住她的双肩，不使她因抓狂而伤害到自己，却感觉她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消失。

遍地都是绝望的哀嚎，我的姐妹，与我朝夕相处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姐妹，一个个就在我的眼前终止了呼吸，她们的眉眼依旧如初，似乎睡着了一般，留给我时间将她们的轮廓细细打量，牢牢谨记。

风一吹过，拂动着她们的裙裳，就好像她们还在翩翩起舞，一曲终了，只剩下一阵阵白雾，袅袅升起，漂浮空中，未在这个世界留下一丝存在过的迹象。

她们终于离开了我，无论我多么悲痛的哭泣，多么心碎的挽留，多么竭力的呼唤，都阻挡不了她们离去的脚步。

我很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然而现在不是时候。我愤然起身，就要去找石妖讨回公道，转身看见他正在地面艰难的匍匐，一双手伸向空中胡乱的抓握，仿佛是在捕捉生命最后的挽救。

忽然想起，他已被阿野的无生鞭击中，在世上的时间也是所剩无几。一时间，我的心空空如也，满腹仇恨却不知该如何报复，哪怕他此刻能跳起身来与我大战一场，对我来说都是一种释放，一种解脱。

“桑寻……桑寻……”他在喃喃唤我，渴望的目光在我身上徘徊，眸中残余着冬日后的温暖，却不足以融化我心头的寒冰。

我步步逼近，怒目相视，恨声质问：“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们，为什么？”

他的气势陡然败落，已不如之前的咄咄逼人，一遍遍的重复道：“我无心的，我无心的……”

“石妖，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让你如此痛快的死，实在难解我的心头之恨！”我将长剑抵在他的脖颈，剑尖划破了他的肌肤，血液便沿着剑刃，一滴滴流淌在地。

他微微皱眉，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怅然道：“你是如此恨我，可我终究不忍伤你……”忽而仰头直视着我，深情道：“我曾以为，假如你背叛了我，我一定会恨你入骨。那一掌本是要取你性命，岂料一想到你会死，我的心竟比被你背叛时还要痛。然而掌风既出，已无法收回，我只得转向他处，因而误伤了你的姐妹。桑寻，你若恨我，只能怪我后知后觉，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我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抖转剑尖，猛地刺进他的胸膛，沉声道：“石妖，我要看看你的心脏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竟是如此无情无义，铁石心肠。”

他忍着疼痛，一声不吭，任由我的剑尖逐渐深入，并不做任何反抗。

血液将要流尽时，他的身体也在渐变虚无，终于道：“桑寻，你可看清我的心？”

我沉默不语，这一刻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反而感觉到了莫名的失落。

“是否如你所想那般无情？”他继续追问。

我收剑而回，道：“石妖，你即将形神俱灭，这一世我与你的恩怨已然了断，也不必看清你的心是如何。”

他无声浅笑，右手摊开，掌心朝上，口中念念有词，却见一颗红色晶石自他身体缓缓飞出，最后落于了他的手中。

他将红色晶石递到了我的面前，道：“我已将心神封锁于晶石之中，它虽能躲过无生鞭的摧毁，但却永生不得冲破封锁，如今我将晶石托付于你。我知道你们此行是要赶赴南国，而狐妖若得狼妖灵珠，普天之下，无人可以与之抗衡。我与狼妖前缘颇深，但愿晶石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我握住了晶石，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你一点儿也不恨我吗？”

他摇了摇头，虚弱道：“万年光阴，一朝欢喜，往后的岁月若没有你，纵是永生不死又如何，也不过是生不如死，倒不如趁早解脱。”顿了顿，他的语气忽而坚定，“桑寻，我只希望你能相信，我是真心爱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