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今世缘
高仁离开了家乡,一路游荡,闲散时便研练武艺,从陈中日处学武四年,得来高艺,也
爱上武艺,时有潜心探悉,浪迹时,好留意会武之客,以此引来仿习,大有裨益。高仁总信奉陈中日师傅一言:研武最佳妙之处,是能自主自握。于是想自创一套功夫,让它成为自身绝技!而又对水云念念难忘,故创出曰九霄云的掌法,有记念水云之意。此九霄云有九式,其中八式名中有云,曰:翻云覆雨、飞云追月、乌云遮日、风起云涌、鹤飞云天、晚虹穿云、火烧赤云、风卷残云。另一式,以水代云,曰:芙蓉出水。名不同,用处亦不同,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掌法厉害,并非招式奇妙独特,所谓力由气发,功效正在内劲上,若人让掌劲碰上,即死即伤。高仁内力深厚,气劲激发,所涉广大,威力慑人,霸强无比!
高仁东去,这日来至荆州,进了酒店,刚用了些酒菜,忽闻旁边大吵大闹,转头一看,几位酒保正向一位客人索要酒菜钱,那客人没钱,故对辩起来。辩不多时,几个酒保便动手揍那客人。高仁见那酒客被打得苦叫不堪,心中不忍,于是赶去,三拳两脚,将酒保打散。扶起酒客,向酒保道:“什么事不好好说,硬要打人的?”酒保望着高仁,道:“客官休管这事,他吃了饭不给钱,招打。”那酒客慌扯着高仁,道:“我忘了带钱在身上,说了下次给他,他们却不讲情理,硬要打我,他们就能打出钱来么?蠢笨!”酒保见他嘴硬,喝道:“你这贱骨,胆敢再说一句?”高仁暗笑,止住酒保道:“不就是酒菜钱么?你要多少?”酒保回道:“二两银子便可。”高仁将二两银子给了酒保。酒保尚满意,又对酒客道:“小心下次不带钱吃饭!”酒客白了酒保一眼,笑嘻嘻的对高仁道:“多亏小兄弟了。”高仁道:“不必,到我桌上共饮,如何?”酒客喜道:“小兄弟真是爽快!”两人遂坐定桌旁。酒客道:“鄙人花念真,敢问足下姓名?”高仁道:“高仁。”花念真道:“我乃城外渔夫,每日到此捕鱼,晌午在城里吃喝,至夜暮方回家,想今日来时,将钱囊丢在鱼篓里,忘了带来,故有此事!”高仁问道:“鱼篓在何处?”花念真笑道:“我们有一伙人,鱼篓放在江边,有人看守,不用担心。”花念真又赞高仁身手不错。高仁笑而答过。至酒足菜饱,两人作别。高仁在城内游玩数日,欲渡江南去,来至江边,见一伙人正四处逃窜。眼前三四人跑来,仔细一瞧,一人正是花念真。花念真看到高仁,慌喊:“好汉,助我!”高仁惊问:“怎么了?老兄,又遭人欺负?”花念真指前面一人道:“你看。”一汉子赶追着花念真,似要打他。见高仁挡住,对高仁喝道:“让开!”一把将高仁拨开,要往花念真身上打。高仁见他凶蛮,捉汉子手道:“好汉手下留情!”汉子见高仁不休,二话不说,便打高仁。高仁躲开。汉子见高仁似有武艺,愈发来劲,连攻高仁。皆被高仁挡开。汉子这才知道高仁不好对付,沉下心绪,仔细想招法。高仁见这人武艺不弱,亦颇小心。高仁问花念真:“这汉子为何打你?”花念真满肚子委屈道:“小兄弟,你评评这理,我们是打渔人,他们也是打渔人,我们在上游,他们在下游,他们就欺负我们,说抢了他们的生业,你想大江那么大,我们只在江边撒一些网,能碍他们的事?还不照样能捕鱼?他们逼我等捕鱼后,五中取二,我们不依,他们就这样对待我等!”高仁道:“原来如此,这事还真不公!”那汉岂肯理会?劈头盖脸的就打。高仁施开攻势,与之相斗。不用几合,一拳击中其胸门。汉子爬起来又斗,尽是吃亏,并非敌手。汉子知趣走了。花念真甚喜道:“小兄弟果真好武艺,只是那厮会再带人来,恐于你不利!你帮了我等,自对你感激,但不可害了你呀!小兄弟你心地颇善,祝好人好运,快些走罢!”高仁问道:“他们有多少人?”花念真身边一人道:“有八人,个个身怀技艺的。”高仁又问“其艺比方才之人若何?”那人道:“兴许差不多。”另二人也说道:“相差不多。”高仁笑道:“勿慌,只等他们来便了。”原来这八人皆江湖浪人,从前巧偶相遇,气味相投,故聚在一起,其中杀人者、抢盗财物者、行案者,各不属同,多有官府缉捕之人,或已改名换姓、乔容易貌。八人一月前至荆州,因生计所迫,江边撒网捕鱼,并非正经渔人,又技法笨拙,所获甚少。有多舌之人对其相告,上游数里,有伙农人也在捕鱼。就是花念真一伙。八人以为此抢损其利,故奔去告诉,要这伙农人远离此处。而花念真一伙哪肯依顺,且不知他们身怀武技,又是恶劣之徒,不将其话放进耳里。另日,八人来看,见仍在原处,遂踢翻鱼篓,施威架唬,要取其五分之二收益。有人抗衡,他们就打,很是霸道。八人走后,渔民商议,一同对付八人。翌日,八人又来,要让诸渔民交鲜鱼。渔民群起攻之。哪知他们都是厉害人,三拳两脚,就把渔民打得七零八乱。一些人只好迁往别处。而花念真一帮自有办法,使一人远处通风,见来了就跑,十数日平安无事。但又一多舌之人对他们说了此事。今日他们另道而来,逮了正着,将一些人打了半死,还东捉西抓,追打逃者。
高仁五人等了片时,八人果然过来。其首一人走向高仁,道:“壮士,幸会!”高仁哂笑道:“我叫高仁,敢问足下名姓?”那人道:“上官全。”高仁微点头。上官全又道:“适才壮士伤我兄弟,不服这口气,来请赐教!”高仁道:“遵便!”说打就打,摆开龙争虎斗架势,鹰眼瞪鹞眼,一会便动手动脚。两人打了一些时候,高仁不费气力,渐将上官全制伏。上官全败退,叹道:“好身手!”呼七人齐斗高仁。高仁周旋一阵,施出九霄云,数发风卷残云。八人中掌,掀翻在地,创伤颇重。八人领教了掌法威势,无胆再战,相互搀扶,退至一边。花念真欣喜异常,于高仁道:“精彩!走,小兄弟,我请你吃饭。”几人一阵呼叫,拥高仁往酒店去了。上官全以为高仁是花念真一伙渔人邀来的侠士,特意治对头的。故八人离了荆州,免再招祸上身。
高仁自别渔夫后,渡江南下,一路东行,游山玩水,恣意吃喝。身上无钱,便往富贵家宅或酒店中盗窃财物,甚是自在!空闲之时,写信回家。如此又是一年,高仁已至武夷山,见那山景迷人,决意山中玩赏数日。头日游耍,只在浅表之地,并不见有多少人,或是山水游客罢了!尔入深林,渐见人员愈多,观其动静,似山中强盗或义军。于是想留待几日,看个之所以然。况云气清爽,山中幽静,景色佳美,习练武艺,亦为快事。是日清晨,正在修艺,忽闻远处有人吵闹。高仁颇奇,寻着声音,临近一看,果然有一男二女。仔细看那三人,男的美如冠玉,气宇轩昂,稍有忧愁,两女子微带愠怒,相看之时,即有敌意,似一对情醋。此时无话无言,各自沉凝。高仁耐心等待。许久,绿裙女子催迫男子道:“你说一声,到底娶不娶我?”男子着急,支吾道:“你何必如此……”绿裙女子打断道:“你不要推三阻四。我今日只要你说明白,到底娶不娶我?”白裙女子正抱个娃儿,扯了扯男子,形容急虑,意使男子不答应。男子横了心,背身切齿道:“不能!”绿裙女子又羞又恼,哭喊一声“肖终业”。男子缓缓回头,却不看她。绿裙女子拔出三支镖来,对男子道:“你的镖不是打得很厉害么?”说了,望了望飞镖,又望男子,将镖甩出,且喊:“还你!”男子听闻镖响,掠见绿裙女子怒视妻子,以为打向妻子的,慌跑去挡那白裙女子,未近妻子,身上已中镖,不禁捂胸痛喊。两女子吃惊不小,过来看时,三镖尽数打在肖终业胸上。原来绿裙女子出于愤气,将三镖打还肖终业时,无非吓唬而已,从两人列间飞打,不想害其性命,却错中有错,让肖终业饮了镖!高仁见绿裙女子拔镖,却不知她打飞出去,及那女子甩出,方知大事不妙,晚则晚矣,发出飞云追月,未及其镖,打折了一树。高仁也跑去看望,肖终业已气行不接,朱口启合。高仁想打通他经脉,但伤情太重,无济于事。两位女子吓得泣不成声,将怀中的娃儿也吓得嗷嗷哭叫。肖终业摸了摸爱子,又看了看两女子,与世长辞了。两女自觉天昏地暗,嚎啕不已,此时又含泪相望,似有千言万语。白裙女子抱娃儿亲了亲,交与高仁道:“壮士,烦请你把这孩子抚养大,行否?”高仁道:“肖夫人,这是为何?”白裙女子愈哭道:“壮士,算我求你了!”便向高仁磕头。高仁慌接住孩儿,连连点头道:“我可以将他养大。”白裙女子起身,竟引颈自刎,亡终在夫君身上。高仁未及拦阻,肖夫人早已事了。绿裙女子亦未解其意,也是晚一步挽住。绿裙女子泪眼模糊,哀叹:“姐姐这又何苦呢?真是我一个人的罪孽,我会让阎王打入地狱的!”说罢,一路远走呜咽。高仁摇头叹息,望娃儿道:“苦了这孩儿一辈子了!”高仁又看那肖终业项上玉锁,有“武夷王”三字,猜肖终业系武夷的首目,奔往一聚众处,指喊道:“快去,你们大王死了。”几人慌跑去看望,又有许多人围着高仁道:“大王之死,可是你所为?”高仁道:“若我所为,何故来告诉?”那些人道:“不管怎样,你得暂且留下!你怀中的孩儿可是大王之子?你抢他作甚?”高仁道:“托大王夫人嘱咐,要我将孩儿养大,并非抢夺。”那些人道:“把孩儿交给我们。”高仁道:“人死之言,不可违逆。恕我难从汝命!”说罢,抱着娃儿,远飞而去。那些人眼巴巴地望着高仁去了。想追也追不上,煞是无奈。
高仁抱着男婴,不知如何处置,一个男儿家哪有心思去养育婴孩?想托付与人,一路观望,欲找人家,这娃儿若能惹人怜爱,可享精细呵护了。未寻多久,见一户半老两口,膝下并无后人。决意已定,走至屋内,拱手施礼道:“打扰了大伯大婶……”两人吃了一惊,惧道:“好汉想要作甚?我家并无钱财,不值拿夺!”高仁笑道:“二位勿慌,我并非强盗,只相烦一事!”两人见无歹意,稍宽心怀道:“请讲!”高仁道:“大伯、大婶请看这婴儿,可怜他昨日方失父母,无人抚养,二位若是见爱,将其养育成人,晚生不胜感激。”两口看那男婴,白白胖胖,甚是可爱。道:“我俩虽很喜爱,却家中贫寒,恐糟误了他!不如壮士另往别处,方可对得住这孩子刚逝父母!”高仁道:“此事二位无须担忧,晚生自有钱财。”说罢,掏出几锭银,放桌上道:“如此可行否?”两口甚喜,道:“可行,求之不得。老天赐恩,送来一个金童!”三人欢悦。自高仁将男婴托付这家,两口每日对他爱护有加,无微不至,犹奉侍皇帝佬儿一般。高仁也无忧虑,似往日逍遥自在,到处游玩。有日无意来至一小山口,远望见一包裹躺在山脚,好奇去看,吃了一惊,又是一婴孩,观那胯下,却是个女的。女婴双眼微闭,不发声息,气行虚弱,许已饿了一两日。高仁叹道:“这世态,如是荒凉!”紧抱起来,走至村民家,让夫妇将其喂饱了,这才吞吐有节,口唇启闭起来,极是欢快。夫妇俩看女婴这般贪娈,又怜又爱,叹息道:“如今的娃儿怎就这般命硬!”高仁却笑道:“日后这两娃儿大了,岂不可结为一对,顺理成章?”夫妇道:“甚是。”高仁忽追想与水云少时岁月,只有添悲。余妇脱开女婴身上脏袄,换上净衣,细理之时,触摸袄中有硬物,掏出观看,一个银琐,上面刻字曰:大德六年、八月七日、柳。今乃九月三日,女婴生来不足一月。
冬去春来,日复一日,高仁在外,时常回来看两孩儿,心中多个牵挂,不似以前情不沾身,与洪夫余妇也情义愈深,视如己亲。高仁因想:“等我浪迹厌倦,可带两孩儿去看梅镇的义父母和家乡的干爹娘。日后我若无妻,两孩儿胜当自己的儿女了,让他们陪伴身旁,养老送终,享乐天年!”不觉两个婴儿都长成孩童,男婴取名高玉,女婴取名高漫。高仁亦年过而立。
话说洪夫余妇家处武夷山脚、安乐乡村中,一日高仁于洪夫余妇道:“愚侄离开故里十年有余,思乡甚切,迫于见亲,明日即赴数千里之程。”洪夫道:“小侄何时能回?”高仁道:“昔年东南下,此回西北上,回来时,绕北行旅,观河北风光,到此少有数年!两孩儿就烦大伯大婶相照了。”洪夫余妇无不答应。翌日,高仁辞别西去,因路上驰马,非比昔时闲行,虽留看山水而延耽时日,回高家庄尚且不足三月。见到高瞻启一家时,二位义弟皆已成家,但只干爹的宝贝女儿尚未出嫁。高瞻启与秦氏见到高仁,且欢且忧,为何?原来听说高仁在外仍无妻子,生出烦恼。高仁知其意,道:“仁儿虽无子后,但在外面倒是拾得两个,权且交给一户代养,将其二位当作亲儿女也是一样。”高瞻启与秦氏仍不高兴道:“不可乱讲,人家姓什么?你又姓什么?不能将别人的后人当成自己的后人。”高仁沉吟叹道:“说了让干爹干娘扫兴,仁儿这一辈子恐再无心思去找偶伴了。”秦氏道:“千万莫这样说,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若不娶妻生子,你父亲在地下岂会甘心?”高仁听罢,捶头自骂:“我真不孝!”在高家庄住了些日子,看望几次父母与水云坟墓,然后去往梅镇,来姜民青与田芳玉家中。姜民青已白发苍苍,见到高仁,老泪纵横,佯嗔道:“仁儿好狠心啦!你在外十多年,都不来看望我们两个老孤寡一回?”田芳玉拉高仁看道:“我们以为,我与你义父两个,到死都不能再见你了!”高仁跪下磕头道:“恕仁儿之罪!”二老扶起道:“我们哪会怪罪你呢?见到你,心里就高兴,就算挖掉我们的心肝肉,也丝毫不觉痛惜,谁教你讨我俩喜爱?”高仁道:“义父义母厚爱仁儿,实仁儿三生之幸!”说罢,从怀里掏出碎银,放桌上道:“一些银两,义父义母笑纳!”姜民青见许多银子,惊问:“哎呀,从何处弄来如此多的银两?”田芳玉佯嘲:“他哪有甚正当银子?还不是从外头东偷西摸的?”高仁微笑道:“义父义母对我恩重如山,近二十年来,无多少时日能陪在身边,身为义子,心里有愧,义父义母岁至晚年,宜从纳仁儿微薄报惠,吃些好的,穿些新的,如此仁儿才高兴。等义子游遍神州河山,不用两年,给二老带来两个孙儿女,伴度余年。”一番话,说得两老口热泪盈眶,似乎从此享尽人间亲乐!
高仁停留一月,择北而去,两年后,转至河南。行路口渴,到一桃林中,摘来几个桃子吃了,欲寻找甘泉,进入深林,恰见一湾泉水,喜出望外,喝个爽快,又将脸洒洗,涤臂濯足,方够。转身未远,忽见一白衣人倚靠树下,唬了一跳,心中暗忖:“此地一片桃林,幽寂清净,大热天气,尚无人迹,为何单有人在此?”凑近一看,这人全身数伤,留着血迹,双眼紧闭,不知是死是活。高仁伸出手指,探其鼻孔,气息甚是微弱,看来还饿了几日。高仁自用武道为其疗伤,稍有好转,送到郎中家。服完药、喝了几碗稀粥后,那人才慢慢苏醒,欲下塌跪谢高仁。高仁稳住,容他慢慢歇息,日后再作言行。已数日,两人相谈,高仁方知这人来历。此人姓吴,名正元,庐州人,家世财主,因祸起萧墙,他二娘与其总卫夺了吴家财业,杀人灭口,才逼得吴正元走投无路。高仁知其大略,不再询索情况,只问:“不知兄台往后有甚打算?”吴正元道:“我枉为男子汉,让人夺了家产,实在羞愧,无脸苟活于世,除非亲手夺回!”高仁道:“千万别泄气,有胆略才有出路!”吴正元道:“兄弟说得是,我吴正元今生若不回家,誓不为人!”高仁叹道:“若我能帮得上你的话,只管吩咐。”吴正元道:“多谢兄弟好意,我想还得靠自己,方才心甘。”高仁点头称是。吴正元问高仁:“兄弟家在何处?为何到此?”高仁一阵沉吟,叹道:“惭愧,小弟并无家室,父母早去,老家原在峨眉山,今番要去武夷,路过此处。”吴正元道:“真同乃天涯沦落之人!你我相识一场,又对我有救命之恩,不如两个结为兄弟,往后相互照应,情同手足!”高仁道:“如此正好。”吴正元三十八岁,高仁三十四岁,吴正元为兄,高仁为弟,皇天后土的结拜起来。拜毕,高仁道:“大哥这般年龄,家中原曾有妻否?”正元道:“大哥我年轻时游手好闲,懒散惯了,年纪大了也未娶妻。”高仁道:“甚是可惜。”正元问道:“小弟你呢?”高仁道:“不瞒兄长,小弟少时有个外寄来的姐姐,正是小弟妻伴,可惜她在我父母去后三年随也辞世,小弟难忘旧情,故到现在还孤自一人。”正元叹道:“不幸之极。”高仁道:“小弟倒有一子一女。”吴正元不解,疑问:“此话何意?”高仁笑道:“大哥说这事有趣否!小弟在武夷山得来一男婴,才刚一日,又拾来一女婴。高仁我岂不与娃娃有缘?”正元欲笑,忽把脸一变,默自问:“武夷山?男婴?”又问高仁:“那男婴今年多大?”高仁道:“应七岁吧!”吴正元道:“可知其姓氏?”高仁道:“姓肖。”正元喜出望外,眼闪泪花,搂着高仁,问道:“小弟可会厉害掌法?”高仁暗忖:“大哥说的厉害掌法,莫不是指我的九霄云?”遂道:“会的。”吴正元道:“能否打出让大哥瞧瞧?”高仁闪至一边,发出晚虹穿云,直将十余丈外的几树打折。正元沉静自语:“果然好掌法。”高仁打毕,至吴正元身前道:“这是我九霄云掌中的一式晚虹穿云,让大哥见笑了。”吴正元不言不语,只望着高仁哗哗落泪,连叹“天意”、“天意”。高仁见他感伤,轻问:“大哥何故如此?”吴正元手摸高仁道:“小弟,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你了!”高仁道:“原是续缘前世,大哥不也是这般说么?”吴正元却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锁,献与高仁道:“小弟请看。”高仁接过,念上面字迹:“痴缘梦、聚离风、我的情、你不懂。”正面刻了两句,反面刻了两句。高仁颇疑,且问:“这是……”吴正元让高仁坐下,自己就先坐在树底。正元问:“小弟还记得六年前在武夷山上一遇么?”高仁记忆犹新,道:“记得,我儿高玉正是山上所得。”吴正元道:“这金锁就是给他的。”高仁不解。吴正元道:“直说了,是给他父亲的。”高仁始知其头绪,问道:“不知主人系何来历?”吴正元道:“此物主人与他父亲曾有一段情缘,只是他父亲肖终业始终没有领意罢了!”高仁道:“也在武夷山上?”吴正元道:“正是。”高仁忽悟道:“哦,知道了,不就是那位绿裙女子吗?”正元道:“这人姓何,名雅月,后来却是我三娘。我三娘六年前自离武夷后,沦落到河南江北,因看透尘世,万念俱灰,心中负罪,竟投河自尽,让我父亲看见,及时救了她。三娘为报我父亲救命之恩,故以身相许。今年我家大起祸事,我三娘不幸遭害。她为我父亲生的儿子,我的小弟,小名通通,也难逃毒手。”高仁问:“凶手何人?”正元道:“正是我二娘,金红艳。还有我家的总卫钱达。他们二人非但早有奸情,还利欲熏心,谋财害命。”高仁骂道:“好一对奸夫淫妇!”正元道:“三娘死前告诉,要我找一个武夷山上得到男婴的汉子,此人武艺高强,掌法卓绝,年岁与她相仿,要我将金牌亲手佩在那孩子身上。不想此人却是救我一命的义弟你!她还相告,那孩子生于大德六年,八月七日,名唤肖玉。他父亲叫肖终业,母亲叫叶京华,俱江浙人,武夷山上义军首目。”高仁道:“原来那孩子原名也是一玉字,我却也给他取了玉字,真是巧怪。”正元问道:“这孩子现在何处?”高仁道:“正在武夷山下。小弟我正欲见他,不如大哥与我同去?”正元道:“甚好!”高仁道:“更巧更怪,我那儿女竟是同年同日诞世!”正元道:“千里姻缘一线牵啦!”两人说笑上路。
两人驰行数日,来至江州,劳累之时,拣来酒店。两人进座,却见里面早挤了几桌人,哄哄嚷嚷,好不热闹!两人喝酒,且望着他们。一个员外,坐在首席,周围是他的家丁,谈笑风生,另一席,员外的妻儿,再两桌,一个老先生,带着一群青年学生,都是那员外家里学堂人。今日员外兴致高,出外游玩,将家里的人带出大半,连读书人也带了出来。员外素爱诗文,每生雅兴,必让先生与学子陪他。那员外说话劳困了,喝了几杯酒,夹了几口鱼肉,让大家安静道:“今朝大好风光,不吟句赋诗,辜负良辰!老先生,快让几个学生做几首诗,以浓本爷之兴!”老先生慌叫了一个,让他为员外赋诗。那学生正苦想,员外又道:“且慢,有个规则,本爷要五绝,韵限‘鲜’、‘天’,如此不难吧?”那学生想了一会,勉强凑成一首曰:“酒家数桌人,店外天气鲜。员外兴致浓,来日朝阙天!”吟毕,如释重负,道声:“见笑。”慌忙坐下喝酒。员外听这诗句平庸,却有讨好之意,也不算扫兴,且道:“下一个。”先生又叫了一个。那人吟赋了。都是些平淡无奇、毫不起兴的诗句。员外坐不住,道:“某自来一首!”曰:“欢宴盏杯横,今朝比昔鲜。延延万里景,包罗小青天。”诗成,学生家丁们一齐喝彩,无不说妙美的!众人赞叹,员外也得意道:“先生,不妨再叫一位学生!这下要好的,让我听了高兴。”老先生与学生一时慌措,颇感为难,实在找不到哪个吟说佳诗的。员外见学生们你推我搡,相互却让,道:“未想这么多人找不到一个成气候的,让本爷扫兴!平常我见你们诵读经书,说说笑笑,以为满肚子学问,一到你们自己做起诗来,却都是半桶水。”员外一串话,说得学生们一个个脸上无光。学生见员外说话过分,心中气恼,又不敢流露。一些学生暗下说议,望了望其中一清秀青年,在先生耳旁说了几句。先生觉悟,便走向那青年,要他说诗。其望了望先生,又望了一眼学生,却不言不语。先生说之再三,那人才起身,一杯下腹,赋曰:“醇香醉俊眼,共品江鱼鲜。青山邀佳宾,宏门开云天。”先生听罢,赞道:“好诗,好诗!”学生们也觉震撼,颇是形秽。员外听了,将头一低,夹起一块肉,嘴里说道:“还好,还好!”站起身来,走向青年道:“请吃肉,本爷赏你。”说着,返座了,继续喝酒,与人说笑。那人将肉搁一边,也不吃它,竟自饮酒作乐,与旁人也少谈话。这里吴正元与高仁在旁听他们吟诗,吴正元也是个惯读诗书之人,方才听得好诗,不免对吟诗之人多看几眼,见他容貌端好,一个人才,却颇孤独,单人尝酒,别人却又说又笑,相比之下,分外冷暖。正元端起一杯酒,于高仁道:“义弟自饮,我去去就来。”说着,到那青年身边道:“这位小兄弟,我敬你一杯,行否?”那人看了吴正元一眼,语道:“足下是……”形色冷淡。正元笑答道:“吴正元。”那人默点头,迎下一杯,想吴正元不过慕诗而来,便不多理会,只顾自饮。正元又道:“请公子去我桌上共饮几杯,如何?”那人见吴正元情容亲切,生出好感,答应去了。那人入座,正元道:“愿闻公子姓名!”那人道:“常佳成。”吴正元道:“好动听的名字。”又指高仁道:“这位是我义弟,高仁。”两人相互施礼。常佳成道:“兄台好意邀我饮酒,不知有何事相说?”正元道:“适才听闻兄弟吟成佳诗,心中好生佩服!忍不住与兄弟一叙,以表慕才之意耳。”常佳成道:“岂敢,献丑罢了。”正元道:“听君一诗,文中气势洪浩,想你抱负不小啊!”常佳成且惊,又佯问:“兄台何故如此说?并未有抒怀之意啊!”吴正元道:“兄弟要瞒我不成?‘宏门开云天’一句,分明可露心中壮志。”常佳成自笑。正元道:“我见兄弟一人作饮,闷闷不乐,为何不与旁人谈笑呢?”常佳成望了望吴正元,道:“这般情况,何止今朝一日?”正元佯问:“是兄弟看不起他们?”常佳成摇头道:“我并没有看不起他们的意思,只是听其话言,感到无趣,多少没理会。故说我傲慢无礼、目中无人。”正元道:“难怪。兄弟往后打算如何出头呢?”常佳成叹道:“身在其处,想出头也难啦!念昔时父亲教说,要我如何玩世,奈我本性耿直,不听其言,如今细想,倒有些后悔。”吴正元道:“兄弟莫泄气,性情耿直也没甚不好的,像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高仁道:“我又何尝不是?我观那些学生,虽让先生与员外看重,不过有名无实罢了,哪似兄弟你这般真才?”常佳成于高仁道:“兄台太看得起在下了!”正元道:“不瞒兄弟,我乃庐州人,家世富豪,因落难到此,来日必返家宅!兄弟有四方之志,若能助我夺回家业,往后定厚待兄弟,亦可还兄弟一身抱负。”常佳成道:“兄台二人此去何处?”正元道:“暂去武夷。”常佳成道:“丈夫生于天地间,岂甘拘存于小所?宜当四通八达,方偿心愿。”正元与高仁大喜,道:“太好!”常佳成道:“我与你们一见如故,今生有缘。此后称兄道弟,不分彼此,二位兄台肯纳此意否?”两人听了,好不乐意!一齐答应。常佳成道:“我这就和你们南去,也不见我父母,若让他们知道,我哪能去得?”正元道:“兄弟此言差矣!你这一去,不知何时回家,父母必挂念伤怀,不晓你吉凶祸福!不见他们也可,宜该写好书信,明白告诉,放在家中,他们见了字文,知端知尾的,也可放心!”常佳成依言而行,写好文书,往家中去了。吴正元与高仁仍在酒家等他。一时回来,三人高兴上路。如此一路之上,吴正元留意失志落魄之人,见了合意的,以言语说之,使之跟依顺从,到武夷时,身边已添好几位朋伴,渐觉羽翼丰满。
词曰:
游消神闲,程远路遥。
光怪陆离识面貌。
匡扶真美贬小丑,世间儿女长情抱。
山深海苦,性坚志高。
奇相合天荒地老。
投合意气喜结义,千里姻缘来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