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受了很重的伤,但他始终不肯透漏名字和来历,直到云歌将那炳遗失在塞上莽原的凌寒枪捡来回来。
人名凌寒,枪名凌寒,枪法亦名凌寒,凌寒独自开的凌寒。
塞上莽原以东有个小山丘,以前没有名字,后来云歌问起凌寒说是小珏山。
小珏山是一座野山,少有人来,此时小珏山却有一缕炊烟升腾而起。
“公子,我要走了。”说话的是凌寒,他手持凌寒枪,脸色冷峻。
被凌寒喊作公子的是桃花农,他点头说道:“走吧,转告孟兰一声,就说石雁舟已经拜在邹固门下。”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可我这条命属于江侯,欠公子的情,我也还了。”凌寒拱手,然后提枪下山。
小珏山有虎啸嗷嗷,桃花农喝道:“虎子,安静。”
虎啸停了下来,桃花农望着提枪远去的背影,神色阴翳,一拳砸在门口树上。
“走吧,走吧,都走吧。骗我,骗我,都骗我。”
凌寒先往西走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又调转马头往东而去。往西,是有救命之恩的云歌,他很欣赏这位弯弓射杀宋人的塞上鹰云歌,只是没法去道一声别;往东,是有赐名之恩的江侯,他很敬重这位一生保家卫国的惊鸿江望舒。
凌寒提枪策马,一路往西。
“公子,背后有马蹄声。”赵淼提醒道。
众人都拔出武器,已经出了塞上莽原,难道宋军还察觉到了?
赵淼又说道:“就一个人,应该是云歌。”
众人都松了口气,亓官庄幽怨地望了赵淼一眼,又被赵淼瞪回去了。
来人不是云歌,而是凌寒。
凌寒也很诧异居然撞见了江珏一行人,两位与江侯关系莫逆的人在塞上莽原的尽头相遇。
凌寒先是望着石头问道:“你的手?”
“没了。”石头装作若无其事说道。
赵淼问道:“你没死?”
凌寒被传言已经死了,为了救赫天子与胡塞千人骑兵搏杀,连尸体都没寻到。
凌寒摇摇头,他这一声遇见了三位贵人。第一位是江侯,是自己快要饿死、冻死时遇见的江侯;第二位是桃花农,在江城之战自己坠桥落到杨柳河,醒来时在兰埔僻里,救自己的不是兰埔老农兰素,而是隐姓埋名的侠客桃花农;第三位是云歌,自己在将死之际翻身上马一路逃窜,醒来时在一处毡房里。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凌寒对此深信不疑。遇见江侯,得到江侯赐名,得到江侯赏识是一生最大的福气;遇见桃花农又见识到了天下第一剑客伏白,更是数次得到他的指点;遇见云歌,自然也会有福气。
两个与江侯关系莫逆的人在塞上莽原的尽头相遇,两道目光碰撞在一起,凌寒难得朝江珏笑了笑,江珏也朝凌寒笑了笑。
“江侯总和我提起你,说你是他最满意的后生。”江珏说道。
凌寒摇摇头,说道:“我知道的,你比我优秀,江侯最满意的是你。”
“去黎都?”江珏试探性问道。
“去黎都。”凌寒斩钉截铁答道。
“去杀他个天翻地覆,去闹他个天昏地暗。”亓官庄在一边嚷道。
“中山已经亡了,半个兖州都是宋地。”凌寒提醒道。
国祚长远的中山都亡了,大黎文王分封天下时的中山都亡了,忠心耿耿的中山都亡了。
“那便杀过去。”江珏冷声说道。
到了兖州,再也无路可绕,只能强行从中山杀过去。江珏望着前方的关隘,说道:“亓官,你看好蒲音和恶善,也看好自己。”
亓官庄点头,凌寒加入队伍,他还是垫底。不过蒲音和失忆的恶善却是比他还弱的人,他心里有了安慰,也多了一份责任,还有温暖。公子说了要看好蒲音和恶善,他自然放在心上;公子说了看好自己,亓官庄觉得分外温暖。
“正好要活动身子,闯关,我凌寒一人足矣。”凌寒提枪策马而去,眼前关隘有不下百人守卫。
君仪有些担忧,说道:“真让他一个人去?”
江珏点头说道:“他叫凌寒。”
他叫凌寒,他是江州军部将最为惊才绝艳的凌寒;他叫凌寒,是在江城万军从中取楚将蔡术首级的凌寒;他叫凌寒,是在江城枪挑霸王枪翟羽的凌寒;他叫凌寒,是在杨柳桥一人守桥的凌寒;他叫凌寒,是在塞上莽原从以一千铁骑手里救下赫天子的凌寒;他叫凌寒,是江望舒赐名的凌寒;他叫凌寒,是向雪凌寒独自开的凌寒。
凌寒提枪杀去,守关的百十宋军见到有人闯关纷纷出来阻拦。凌寒手持凌寒枪使凌寒枪法,人冷,枪冷,枪法冷。
百十宋军而已,江城上万楚军他没怕过会怕区区百十人?塞上莽原上前铁骑他没怕过会怕区区百十人?
如一树寒梅向雪凌寒独自开,天与地之间只剩下他持枪而出,便是天地也要黯淡三分颜色。
亓官庄走过关隘的时候忽然打了个寒颤,嘟囔道:“天冷了。”
后来云歌回忆,他一路追逐新鲜的马粪和尸体,一连走了五日,一路上一共七个关隘,一座城邑,每个关隘至少是百人之队,城邑则是千人之部,再没有一个活着的宋军。
云歌回忆此事的时候顺手取了一张重弓,他那具又老又朽的身体仿佛重新活了,他如同一尊神祇一般弯弓搭箭松弦,一只雄鹰凄厉坠地。
“那十一个人呢?”有稚子围在他身边问道。
“那十一个人,有的死了,有的还活着。”苍老的云歌用一种凄凉的语气说道。
“那领头那人呢?”稚子不依不饶地追问。
“他?”云歌从陈旧的记忆中竭力搜寻那个领头人的片碎信息,然后说道,“他被许多人称为英雄,或者是圣人。他是个懦夫,还是个痴儿,一辈子都是。爷爷我曾经还教他驱狼驭虎,爷爷我年轻时也差点成了英雄。”
稚子撇撇嘴,他如何信自己这个喝了黄汤便满嘴胡话的老头,明明一辈子都是个羊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