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契首先要自保,然后才能侈谈其他,所以到了今时今日这个局面,他能在最后关头扭转乾坤,保住大宣朝的社稷根本,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那镇北侯呢?他的死讯也是假的?”皇帝问。
穆子契坦然回答“是。舅舅此刻应该在北境抵御犬狄人的进攻……”
“你们这些年互不来往,都是装出来做给朕看的?”
穆子契停顿了片刻,答“是”,然后跪下说道“父皇,儿臣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自保,并没有任何不臣之心,请您相信儿臣。”
皇帝垂眸沉默。
他一直不说话,穆子契便一直跪着,偌大的殿堂中,寂静地针落可闻。
这种时候,柳荫是不能说话的,纵然心中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是寄希望于皇帝身边的李全,倘若他能够为穆子契辩上一句,到底抵得上旁人百句。思及此,柳荫不由得多看了李全几眼,然而后者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全然没有理会。
然后过了许久,李全终于俯身到皇帝耳边,细声细气地说“皇上,倘若雍亲王真有不臣之心,这一次勤王救驾,也不会来的这么及时了。”
是啊,倘或穆子契真有私心,他大可以等穆子邯政变成功杀了皇帝之后,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杀进皇宫,拿下穆子邯,夺取大宣江山,一切顺理成章,名正言顺……又何必如眼下这般,跪在这里,被皇帝疑心和猜忌?
皇帝终于沉思了许久,终于挥了挥手说“罢了,你起来吧。”
然而穆子契却不起来,继续说道“父皇,舅舅的死讯虽然是假的,可是北境告危却是真的,那一封封的边关告急求援文书也并非虚假,如今北境苦撑了一个多月,已是到了极限,如果再不增援,只怕北境危矣……儿臣请求父皇,准许儿臣领兵前往北境……”
穆子契掷地有声,语中有着急切的恳求。
当初皇帝之所以一再拖延不肯派穆子契增援北境,就是忌惮他跟镇北侯串通一气,危及皇权,后来传来镇北侯的死讯,皇帝这才放心的让穆子契前往北境,如今既然知晓镇北侯的死讯为假,那么穆子契领兵前往北境增援一事,自然也要另当别论了。
然而这一次,皇帝却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去吧……去吧……”
穆子契大喜过望,“儿臣多谢父皇。”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垂眸低首,又是一阵咳嗽,一夜之间,他似乎苍老了许多。
“陛下,先歇歇吧。”
李全劝皇帝道。
皇帝点了点头,李全扶着他往殿后走去,一路上,只听见咳嗽声一声重过一声。
穆子契站起身,牵了柳荫的手道“走吧。”
二人携手出了文华殿,殿外一直守着不肯走的文武大臣此刻全都围了上来,询问穆子契。出了这么大的事,倘若不给大臣们一个交代,只怕是人心不稳。
穆子契让柳荫先回去,他留下来应付这些朝臣。
柳荫便先回了紫月轩。
回到紫月轩,穆曦宸刚刚睡醒,睁着迷蒙的双眼,萌萌地看着柳荫,一瞬间柳荫只觉得心都融化了,抱了儿子在怀里逗弄,倒是将前夜的不快之事暂且抛到一边去了。
穆子契回到紫月轩已是日暮十分。他踏着晕黄的夕阳踏入紫月轩的时候,穆曦宸正拿了个小勺子跟着紫鹊在庭院中浇花,一看见父亲,顿时扔下手中物什,迈着小短腿蹭蹭蹭跑向穆子契,口中大叫“父王……父王……”
穆子契大垮一步向前,俯身捞起儿子,抱在怀里亲了一口,然后又把他高高地举起来,“让父王看看你是不是又重了……”
穆曦宸被穆子契举刀半空中,手舞足蹈,高兴地咯咯直笑。
柳荫出来看见了,上前说道“你快把他放下来,你老是把他举这么高,当心吓着他。”
“哪里会吓着,他高兴的很呢。”
穆子契嘴上说着,但到底是把儿子放了下来,改而抱在怀中。
二人走进屋内,柳荫斟了茶给穆子契,穆子契累了一天一夜,连口茶都没喝,此时接过,仰脖一口饮尽,柳荫忙又给他斟了一杯,一面又吩咐紫鹊上晚膳。直到他吃完了,才问些别后之事。穆子契一一说了。
“此事事关重大,容不得丝毫差错,所以没有提前告诉你,希望王妃不要怪我。”
“王爷不必担心,妾身明白。”柳荫说道。
这一盘棋,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让福寿大长公主那边以为穆子契已然离京,继而放松警惕,发动政变,那她身为他的妻子,如果事先知道,便有露出马脚的可能,如此一来,便会全盘皆输,所以,必须瞒着柳荫,才能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柳荫的包容却是让穆子契更加愧疚,“只是我没有想到,二皇弟会突然之间发动政变,差一点害了你和曦儿。我原本以为,他们会再计划的周祥一些才是,而且……据我所知,二皇弟一开始是拒绝参与这场政变的……”
“他是因为李若萱的死……”
柳荫叹道。
李若萱的死,让原本想要置身事外的穆子邯心生怨怼,皇帝的态度也让他感到寒心和惧怕,让他觉得就算他偏居一隅,心甘情愿做个藩王平庸一世也未必能够换取一家人的平安,这才孤注一掷,领兵攻入皇宫,发动政变。
说到底,这都是柳神珠造下的孽。
可惜了那几个死在政变中的皇子和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