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有时候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就是事情的真相,其实王爷那么做,全都是为了姑娘您。”
说罢,他将手中的宝剑插到地上,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着淡粉色海棠花的荷包,缓步走到她面前,在离她两步开外的地方停下,双手托着荷包,躬身说道“王爷说,这个荷包,暂且还给姑娘,希望有朝一日……它能够重新回到王爷手上。”
柳英犹豫半晌,缓缓伸出手接过了荷包。
他这是……再一次给了她选择的权力?
常靖说完,转身拿起剑走了。主仆二人继续沿着宫墙朝前走,时不时有清脆的鸟叫声从道路两旁的大树上传来。柳英脸色凝重,默然行了一路,直到崇文大街,当喧嚣的吵闹声再度回到耳际,她才终于下定决心,停下脚步,伸手拿过紫鹊手中的篮子,对她说,“紫鹊,我要你去帮我打听几件事情。”
日头渐渐西斜,朝晴院的小厨房内,乳白色的骨头汤正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柳英拿着蒲扇轻轻扇着,留神看着小火,已经熬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浓汤香气四溢。
天气已进入春夏交接之际,厨房内升腾着热气,有些闷热。柳英只穿了一件薄衫,仍是出了一身的香汗,鼻头凝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子,看上去更觉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见火候差不多了,她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子,拿了帕子垫在瓦罐上两旁的把手上,准备端下来,恰好这个时候,紫鹊从外边进来,忙上前来抢过她手上的瓦罐,放到灶台上,然后取了白玉瓷盅,小心地将浓汤舀进去。
柳英顾不得身上炎热,忙问紫鹊“都打听到了么?”
“嗯”紫鹊点了点头,盛好汤,盖上白玉瓷盅盖子,说道“奴婢都打听到了,雍亲王住的院子里头,总共就十来个人,除了侍卫,还有两个小丫头跟七八个小厮,都是用了好多年的老人了,而且他们似乎并没有受到早上那件事情的影响,照常出门采买,奴婢还悄悄在雍亲王身边一个叫徐春的丫头身后跟了许久,在她买丝线的时候故意上前结交,得知她是活契的时候,便问她为何不早早离了雍亲王府那个火坑,可她却说,王爷人很和善,对下人都很好,她并不愿离开……”
柳英听了之后,一阵沉默,又问“当时那丫头说这些话时,脸上可有惊惧为难或言辞闪烁?”她之所以有此一问,是想确认那个丫头是否是碍于雍亲王的权势威严所以才不敢说实话!
紫鹊摇头“那丫头说话时神情自然,语气诚挚,并不像撒谎。而且她上街采买的时候,我看她一路边玩边逛,十分轻松愉快的样子。”
如果雍亲王真如传言中那般暴虐无道,那他身边的人肯定都是战战兢兢,每时每刻都生活在恐惧当中,又岂会如此轻松愉快?
紫鹊停顿了半晌,又凑近柳英,小声说道“而且,奴婢还听说,这一次刺杀雍亲王的下人,多半是长孙贵妃安排到雍亲王府上的……”
宫中后位空悬多年,长孙贵妃把持后宫,一应宫女太监都有她调配,暗地里偷偷塞几个人进雍亲王府,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如今看来,非但今晨之事另有蹊跷,就连往日里雍亲王那暴虐的名声如何得来,都要打上一个问号了。
柳英垂眸想了想,心里暗暗下定了主意,面上却并未表露太多,只是对紫鹊道“我们先把汤给大哥端过去吧。”
两日后的傍晚,夕阳渐渐沉没,常靖踏着天际最后一缕霞光步入雍亲王的书房。
书房内没有点灯,一片幽暗,身着玄色长袍的穆子契背对着霞光,负手而立,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问常靖“如何?”
常靖道“据属下这两日打探,尚书左仆射府上照常在准备三姑娘的嫁妆,并未有任何异常。”
“还有,前两日,三姑娘身边那个叫紫鹊的丫头,来王府附近打探王府里头的事情,属下便令下面的人,不论那位姑娘问什么,全都实话实说。”
穆子契听了之后,并未说什么,只是微微低垂着眉,幽若的光影中,似乎是在凝神细思,又似乎略带着几分不安跟忧愁。
常靖又道“依属下看,那位三姑娘是有个胸有丘壑,极有主见之人,应当不会受那些无稽之言的影响,王爷大可放心,安心静待大婚之日便是了。”
穆子契闻言,倒是浅浅一笑,微弱的霞光照在他冷硬的银色面具上,让他刚硬的脸上瞬间多了几分柔和的气息。
三日后,大婚终于到来!柳英也从花枝巷里的尚书左仆射府重新搬回了五府街里的幽桂院,只不过如今的幽桂院已经属于四府,而且面貌大改,焕然一新。薛元琴将原先的位于西侧的围墙拆了,重新在东边砌了一道围墙,留了一道小角门,沟通三府,便于往来。原先的小庭院倒是变化不大,薛元琴基本上没去动它,只是将柳英最喜欢的紫藤花架一并移了过来,植于庭院的东边,寓意紫气东来。只不过在移植过程当中,枝蔓大多被剪去,要想看紫藤瀑雨,怕是得等到来年了。
这一日,从五府街的开国郡公府,到承天门大街的雍亲王府,一路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开国郡公府乔迁、嫁女,双喜临门,往来宾客络绎不绝,门庭若市。于氏和赵氏一早就过府帮忙招呼宾客,唯有宁氏,称病不出,就连柳神珠也一并没有出现,唯有柳申烽一人前来四府,送了添妆礼,因四府柳申焱年幼,他又帮着招待一众年轻世家子弟,虽然个性刚直,人情世故尚不练达,但为人处世,举止言行亦无可挑剔之处。也算是全了同柳英的这份血脉亲情!
柳英是新娘子,什么都不用做,可她却觉着比谁都累!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铜镜前,任凭紫鹊紫燕以及几个皇家派来的宫女在她脸上涂脂抹粉,梳理发髻……折腾了大半天,最后换上红艳艳的嫁衣,嫁衣上面有用金线绣成的凤凰图案,羽翼丰满,尾翅高展,栩栩如生。鲜艳的红同火一般热烈的黄,两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灼灼逼人的艳丽之感,恍如春日里盛开的绝品牡丹,明媚的让人移不开眼。
柳英忽然想起那日在宝华寺空见大师的禅房内,从那张白纸上看到的场景,红与黄的交织,振翅高飞的凤凰……
难道那上面预示的场景就是今日?
最后戴上沉甸甸地镶有各色宝石的赤金凤冠,整个妆容就算完成了。
柳英被几个宫女牵到床沿上坐下,不让动,从早上到现在,她一点东西都没吃,紫鹊想喂她喝点红豆粥,可其中一个管事模样的宫女不让,说会影响唇上的口脂怕一不小心弄脏了嫁衣,吉时快到了,让她再忍忍、
成亲是大事,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柳英自然也想用最好的状态去面对她未来的夫君,也就甘之如饴的忍了这份饥饿感!
好容易熬到外头大声喊说吉时到了,请新娘子出阁,紫鹊和紫燕忙将柳英之前绣好的红盖头盖到她头上,小心翼翼地搀着她走出去。
门甫一打开,便听见外头鞭炮声声,唢呐连天,耳边尽是笑闹欢声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