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居然都是真的。
只是他一路竭尽力气在天知晓活下来,逃回大梁,考中榜眼,入中书省,出做边将,击溃敌军,走到今日也不?过收回一个朔州。
还有十六州等着他去一一收回。
——“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啊,可是我已经……很?累了。”
贺思?慕想起十五死后?,段胥终于?停止那疯狂的笑声,低着头轻声说?出这句话。
她向来觉得凡人的一生只是弹指一挥间,不?过不?知为何,她此刻却感到这个少年的一生如此漫长,不?见边际。
晚上贺思?慕去给她的结咒人小将军换药,看看他伤好得怎么样了。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便像个养猪的屠户,每日去看看猪肥了没肥,盘算着什么时?候可以宰了吃。
今日晚上猪崽子却笑嘻嘻地跟她说?——我觉得是时?候可以宰我了。
事实上,段胥说?的是:“太疼了,你要不?现在把我的触感借走罢,你能开心我也解脱。”
他今天披着铠甲坐了一上午,虽然那铠甲已经是轻甲,他身上的伤口也又出血了,白?色单衣尽是血污。
这个人在敌营里乱杀、和十五对决的时?候活像是个没有感觉的恶鬼似的,到了现在却娇气得嗷嗷叫疼起来。
贺思?慕瞥他一眼,淡淡道:“疼痛乃是活人自我保护的机制,没了痛感才是加倍危险。”
段胥趴在床上任她给自己后?背的伤口换药,笑声从枕头下面传出来,他转过头说?道:“看你这岁数,死的时?候应该很?年轻,又比我年长近四百岁,那成为恶鬼也该有三百多年了,怎么对活人的一切还这么熟悉。而且你这个上药的手法?也很?娴熟——就是手忒重。”
贺思?慕的手顿了顿,然后?猛地扎紧纱布,段胥立刻疼得“啊呀”叫了一声。
“既然都有余力来试探我了,看来恢复得不?错。今晚就把你的触感借给我好了。”贺思?慕淡淡道。
段胥转头看向她,明亮的眼神深深地望进她眼底,他笑起来:“我不?是在试探你。”
“哦?”
“是了解,我想了解贺思?慕。”
了解?
夏虫不?可语冰,凡人如何能了解她,又为何要了解她。
贺思?慕望着他清澈的眼睛,说?道:“不?要以为我答应你叫我思?慕,就意味着我们变亲近。小将军,你不?需要费心了解我,你好好活着,与我交易就好。”
段胥与她对视片刻,眉眼微弯地笑笑,并不?反驳,那神情与他在军营中说?“多说?无益”时?的如出一辙。
借五感需要用自己的身体?,贺思?慕把“贺小小”的身体?丢在房间里,再?度走进段胥的卧房。段胥早已盘腿而坐,穿着件白?色单衣在床上等着她。
他膝上还放着几封信笺,见贺思?慕来了他便把那信笺放在火上烧了,只隐约看见“事成”二字。
贺思?慕瞥了一眼那信笺,目光移到段胥身上。段胥的深黑的眼眸里映着烛火,他笑着向她伸出手,五指纤长看起来像是读书人的手。
“来罢。”他说?道。
看起来他比她还要迫不?及待。
贺思?慕望着他,明珠便从她的怀中飘出,缓缓落在段胥手掌心。
那明珠是冷的,带着她身上的死气。
段胥五指收紧握住明珠,贺思?慕冰冷的手便覆盖在那明珠之上,她闭上眼睛,腰间的鬼王灯发出莹莹蓝光。
一时?间于?无名处涌来强劲的风将二人包裹其中,贺思?慕的长发和银色步摇在风中飞舞着。明珠开始发出光芒,显露出其中层层叠叠红色的符文,那些符文如齿轮飞速地旋转着,直到一个符文升到半空,一分为二各自融入段胥和贺思?慕的眉心。
贺思?慕的眉心多了一颗细小的红痣,如同苍白?雪地上落了一滴血,段胥也是如此。
明珠的光暗下去,风消失不?见,世界万籁俱寂一如往常。贺思?慕慢慢睁开了眼睛,对上了段胥凝视她的目光,他的眼眸深深犹如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