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图毅抬头看着会议桌前的众董事,心中顿觉悲凉无比,稀稀落落举手投票的,除了位于副会长位置上的花卓万,其他竟寥寥无几,别说过半数,连一只手都没数齐。
呵呵。
他的嘴角不禁溢出一丝苦笑,一时间百感交集,竟是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副会长花卓万见此不禁气怒难平,“蹭”的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一个个面色迥异的董事,哆嗦着唇角说道:“你……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没有孤会长,能有今天的华商会……”
花卓万的话还未说完,孤图毅已经对着他轻轻一摆手,示意他不必说了,放下手中早已冰冷无比的陶瓷茶杯,将它端正的摆放在原先的位置,目光微微一凝,而后不慌不忙的起身,直面郭向天沉稳的说道:“胜为王,败者寇,这道理我懂,不必为难他们,郭副会长不妨直说出你的解决方案吧。”
郭向天一听孤图毅这话,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好了,呵呵一笑后,方才懒懒的做回位置上,扬起肥胖微秃的大脑袋,闲闲的解释道:“孤会长误会了,我并不是为难他们,华商会是我们的根本,您和他们私底下捐赠,我自然是干涉不了的,那是伟大的爱国情怀,我敬仰。如果您当时通知了,我肯定也是要参与捐赠的。但华商会不行啊,如今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了,公然捐赠同盟会,说白了,也就是公然支援抗日与日军为敌……”
“啪!”
郭向天的话还未说完,底下一名刚刚举手投赞成票的董事,不禁气怒的双手一拍桌面,站起来大声反驳道:“郭会长,你不要乱扣帽子,华商会捐赠同盟会也不是头一次,孤会长的捐赠也在合情合理之中,如今国内河南旱灾蝗灾不断,灾民遍地都是,我们怎么就变成支援抗日的了,会长让你说解决方案那是给你面子,你还真以为自己……”
“嗒!嗒!”
两声子弹上膛的冷寂响声,突兀的在偌大的会议室内响了起来,郭向天身后的两名随从随即上前一步,枪口直抵那名董事的脑门,肃杀之气瞬间充斥着整个会议室。
“郭向天!”孤图毅终究忍无可忍大喝出声,“我说了别为难他们,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情绪暴怒下的孤图毅呼吸喘急,气的他脑子一晕,险些没站稳,好在离他最近的花卓万及时扶住他摇晃的身体,“郭会长,既然来董事会是为了解决事情,那又何必将事情越弄越大呢,徐董事性子急,你又不是不知道。”
“既然花会长都这么说,我也不能不给大家面子。”郭向天重新站了起来,嚣张的围绕着椭圆形的会议桌一步步走着,直到离孤图毅仅有几公分的距离,方才停住脚步,一字一句的说道:“其一,孤会长离开华商会,并将孤氏商行从华商会里除名,算是为捐赠事件负责。其二,将拨往同盟会的四万两银元追回,或者您看自行补上,到时我们再研究讨论您要不要继续呆在华商会。”
郭向天的话一说完,会议室内众董事脸色都变了,他们从没想过郭向天,竟如此不留余地的意图逼走孤图毅,一时间纷纷不自觉站了起来,他们是惧怕日本人的势力,可孤图毅毕竟是他们曾经同甘共苦的兄弟,当初华商会初建,面对港英政府的各种无理裁决,若不是孤图毅一直不畏强权据理力争,哪有今天的华商会!
然而面对枪口,他们也只是敢怒不敢言的面面相觑着……
“你!”
孤图毅气的一口浊气堵在胸腔里,控制不住的大咳起来,而一旁扶着他的花卓万见此,慌不迭的伸手替他抚顺背部,却也无力做其他的事情。
正当郭向天盛气凌人的斜瞟狼狈不堪的孤图毅时,紧闭的会长室大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众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时,孤尘落的声音已然传了进来,“没想到我多天不参加董事会,这华商会竟是由郭会长当家做主了。”声音冷冷清清不见一丝情绪,话音未落,孤尘落修长笔直的腿脚,随即施施然迈了进来。
他环顾着偌大的会长室,孤尘落冷然一笑,走上主位,立在孤图毅略显苍老的身躯旁,似是一堵坚实无比的墙,挡在了他与郭向天的中间。
他冷冷地再次扫视会议室内的众人,直到众人心虚的垂下头,局促不安的躲避着他的目光,方才说道:“既然捐赠协议华商会的各位董事不认可。”
他说完这句,收回目光,不动如山的直视着正前方的郭向天,接着说道:“那么就由孤氏商行自行补上。”
“什么……”
“那可是四万银元,他疯了吗!”
“孤氏商行的钱不是……”
“这小子!”
“尘落!”
孤尘落话音一落,会议室的气氛骤然炸锅,众人纷纷不敢置信的脱口而出各种话语,他却仍然直视着郭向天错愕的脸庞,接着说道:“但是到时离不离开华商会,并不是由你说了算。”
“尘落。”
当孤图毅苍老的声音再次自他身后响了起来,孤尘落再不看面前的郭向天一眼,他甚至从始至终都没瞄一眼那两个举枪的随从,更何谈在意他们手中的那把枪!
“爸,我们先回家,放心,这里的事情我会跟进。”他说完便从花卓万的手中扶过父亲,感激的对着花卓万道了句谢谢,而后两人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朝着门口走去。
“孤尘落,你会后悔今天说过的话,到时别回来求我!”
郭向天气急败坏的声音在他们的身后响了起来,孤尘落脚步一顿,伟岸的身躯一凝,他却连头都没回冷冷说道:“回不回来求你,我并不知道,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华商会的主席,从来就不是你一个商人说罢免就罢免的。”
说罢,他再不理会身后的任何叫器声,扶着孤图毅一步一步沉稳的走出华商会。
等到他们回到孤公馆,孤图毅几番欲言又止的想要说些什么,却每每将话生生咽下,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他说。
眼见着家庭医生替他量完了血压,配了药,孤尘落又替他倒了温水,服侍他吃药休息,却始终双唇紧抿,绝口不提华商会内的事情。
就像那天在新世界三楼的包间里,孤尘落明明知道了些什么,他赶来阻止又或者是有意询问。然而,孤图毅知道,他这个儿子,只要自己不说,他是绝对不会开口询问的,他只会竭尽所能的信他并护着他,看似清冷寡淡,实则至情至性。
眼看着孤尘落拉上窗帘,不言不语的走向门边,孤图毅终究开口说道:“尘落,”
“嗯。”孤尘落脚步一停,立在床尾,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孤图毅扶着床沿,让自己微微侧靠在床头柜上,无声的叹息一声,说道:“那天我曾问你,如若将来我让整个孤家陷入危难中,你可会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