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眼明明就在自己身边，只要抽出战刀便可将其一刀两断的耶律洪基，完颜刻里钵心中却已了然，对方似乎已经捡回了一条性命。

若是自己的五万禁军在此，他才不会对拦在自己面前的这一支宋军有所忌惮，即便只是有如今的一千骑兵在侧，他曾经也觉得自己无所畏惧。

只可惜，对面也是有穿云箭的，面对这种武器五五开的局面，向来谨慎的完颜刻里钵绝对不会尝试一战，他是那种必须有八成把握之后才会付诸行动之人，更何况他们此刻身处宋军的地盘，即便有所不敌，大宋的援军也会顷刻便至，如此一场只输不赢的仗他又岂会去打？

目送着一千金军打马狂奔而去，耶律洪基总算是长叹了一口气，原本紧张到极致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了下来，面对宋军，他恢复了些残存的帝王气息，虽然对于大宋的见死不救依然心存怨恨，此刻自己的性命也算是宋军所救，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也需要稍显尊敬些。

“耶律洪基谢过这位将军的搭救之恩。”

亡国之君还打算说些什么场面上的客套话，却被那宋将猛地一挥手粗暴打断：“哼，你以为本将很想出城救你吗？若非王韶王将军的意思，本将才不会管你们辽人的死活。”

他常年驻守雁门关，自然见多了曾经残暴至极的辽军越过宋辽边境做什么所谓打草谷的勾当，丧尽天良的辽人逢人便砍遇村寨便抢，带不走的便一个火把付之一炬，所作所为令人发指，偏偏朝廷软弱，他们上报了不知多少次恳求官家发兵灭灭辽军的嚣张气焰，可请战令始终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半点消息。

如今辽国被金人覆灭，他如今的心境恍若炎炎夏日里跳进了透心凉的湖水之中，周身传来的尽是无比爽快，又哪里来的半点同情之心？

耶律洪基讪讪一笑，他自然知道如今是怎样的一个局面，寄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无论如何，将军能够前来驰援，便是对我大辽遗民恩同再造。”

“行了，不必说得如此谄媚，本将也是奉命行事，烦请辽国皇帝陛下随我入关面见我朝丞相大人。”

王安石？耶律洪基的心头一颤，一丝隐隐的不安之感袭来，望一眼身后载满整个大辽财富的车队，他有一种很快会失去这些立命之本的危机感。

罢了罢了，财帛固然是安身之物，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能够保住性命便算是万幸，至于这些东西，只当是求大宋收留保护的卖命钱吧。

而与此同时的西北草原之上，一轮金黄的圆月缓缓自东边升起，皎洁无华的月光下，数十名骑跨战马的护卫簇拥着一辆马车，一行人缓缓行走在颠簸的草地之上，车中的一位女子神色凄然，发髻更是有些散乱，略显红肿的双眼之下，两行淡淡的泪痕依稀可见，显然是刚刚哭过。

亲卫在车窗外轻声呼唤，女子掀起窗帘，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亲卫心中一阵自责，只是王爷有命，他又如何能够抗命不尊？

“王爷临终之前命小人护送王妃出城，小的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王妃恕罪。”

王妃塔布烟凄然一笑：“将军奉命而为，我又如何会怪罪，只是想到王爷独留上京，我心中便是……”话音未落，她又开始抽泣起来。

亲卫慌忙劝慰：“王妃请节哀，念在小王爷年幼尚无法立世，王妃可要保重身子，等小王爷长大，我们必定会杀回上京城，重夺大辽江山，为王爷报仇雪恨。”

看一眼自己怀中的婴儿，塔布烟似乎又重新获得了一丝生机，亲卫所言不错，自己虽失去了丈夫与国家，却还有儿子需要照顾，她不求他日能够反攻大金，只愿这孩子能够健康长大便已足够。

国仇家恨什么的太过沉重，让一个孩子来背负实在是有些残忍。

“有前哨打探消息回来说前方有一群牧民，看服饰打扮应该是我大辽的部落，他们远离上京城，并未在此次动乱中有所波及，粮食马匹都很充足，我们……”

亲卫的话只说了一半，塔布烟却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因为仓皇出逃，他们没有全然的准备，如今的粮草已然不足，前面的这支部落自然是他们打秋风的最佳对象，想到从前辽军的所作所为，王妃不由得摇了摇头：“命令所有人，不得对那些牧民有任何举动，我这里还有些首饰，拿去与他们换些粮食，王爷说过，为了抵御西夏，大辽在西面新修筑了一个驻地，只要我们安全抵达那里，所有的问题便会迎刃而解。”

亲卫微微一弯腰：“谨遵王妃之命。”却未伸手去接塔布烟递出来的发簪，而是解下了自己腰带上的一块白玉打马而去。

只过了片刻，亲卫便策马狂奔而来，惊得塔布烟脸色煞白，还以为是有追兵来袭，慌忙将怀中的婴儿抱得更紧了些，直到亲卫回报那群牧民在听说是有上京城勋贵驾到之后，请他们前往驻地休息。

“数年之前王爷巡视边疆，曾经搭救过这支部落。他们的族长认出了属下。”

族长单膝跪在王妃塔布烟面前宣誓效忠：“当年耶律王爷将我们的牛羊从西夏军手中夺回，又将这一片肥美的草原划归我们，我族这才得以休养生息，如今王爷战死，小王爷尚在襁褓，护送之职责，我族责无旁贷。”

有了这群牧民的加入，队伍再次扩大了几分，而此后的一路之上，王妃塔布烟也见识到了自己丈夫的仁义无双，草原上七八个部落听说她是耶律泉的遗孀，纷纷表示效忠，这也算是耶律泉留给自家儿子的最后一笔财富。

等到一行人安全抵达辽军驻地，这支队伍竟聚集了上千人，塔布烟高举大辽兵马大元帅的信物，讲述了大辽已亡的事实，留守驻地的两万军士黯然泪下之余，纷纷表示愿意追随小王爷重建一番基业。

一时间，操场之上喊声震天，塔布烟将怀中的婴儿高高举起：“自今日起，他便是我们的新王，他的名字叫做耶律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