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对劲。梁鑫对自己说。小花有哪里不对劲。
所有细微的事实如雪片纷纷落下,拼凑出一个让他心碎的真相。
早上出门前,妻子小花已经准备好早餐,在门口拥抱他,再递上公文包。一如往常。
但他仿佛能听到妻子急促的心跳ashash那是期待去往另外一个地方的心情。
小花塞完包就立刻转身,留给他潦草收拾碗筷的背影。已经这么迫不及待了吗?他在心里苦笑。
再过几天,就是他和小花结婚五周年纪念日。
过去的五年里,他像猎人一样早出晚归,把职场收入所得悉数交给小花;后者全心照顾他们屋内的起居生活,犹如领地守护者。
出差、看项目、加班做方案。即便晚归,回到小区楼下一仰头,总能看到小花为他留着橘黄色的灯。被笼罩在那层橘光下的,还有煲好的汤、熨平整的衬衫、晒过的床单、按季节更换的窗帘。
这就是有小花守护的家。
但最近家庭主妇小花不对劲,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
梁鑫能感觉到,他上班以后,妻子也会离开屋子,可能出门前还换了一套衣服、精心化了妆。
想着她出现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对另外一个人露出笑容,梁鑫不由地握紧了方向盘。
还有比这更不对劲的事。
他的车在红灯前停下。刚下过雨,早上九点正是拥堵时刻,汽车尾气和泥土腥味混杂着飘进车里。
是气味,气味也不对劲了。
和人一样,每个家也有自己的气味。这种气味来自经年累月的生活,由时间制造出来。
饭菜的油烟会一点点渗入壁板、沐浴露的清香会留在瓷砖缝隙,还有家具被上蜡后的木质气味、绿色植物吐纳生长的气息,以及他和小花身体的气味融合在一起,就是他家闻起来的味道。
但是现在,家里的气味变了。
混入了另一种清洁剂,饭菜的口味也和过去不同。
梁鑫在吃饭时放下碗筷,用眼神探询,小花却头也不抬换了一种烧法,少点油盐更健康,你觉得怎么样?」他只好说,还不错。猛灌了一口水,才把嘴里的饭菜和问话一起吞下去。
细微的事实如同雪片,继续落下。
深夜,他悄声起床,像一头公狮在领地里沉默巡视。
家里的气味不一样了,不光是饭菜的口味和房间的清洁剂,不光是这些。
他烦躁不安周旋屋内,与镜子里的影子对视时突然怔住的气味。除了他和小花以外,这个屋里还有别人待过的气味!
准确地说,是「待过一段时间」的气味。更推测一步说,是每天都会来他家,留下气味,同时一点点改变着这个家的布局。
电视柜被移动了位置,这个重量是小花一个人办不到的。
沙发一脚本有磨损,靠上去会轻斜一下;但是现在,那里被补平了。而小花,她也绝对搬不动沙发。
甚至连抽水马桶,以前冲完后上水要持续一分多钟,他和小花一直都拖着没处理的噪音,最近也一片寂静
他一边开车,脑内一边闪回着屋里的一桩桩异样。景物在车窗外崩溃,手机铃声响了好一阵,他才有力气接听。
「最近工作很忙吗?」梁妈妈打来电话,「看你和小花都不怎么来我这吃饭了。」
「嗯,出差比较多,小花身体也不太舒服,我们等过了这阵子就来。」
梁鑫打起精神应付回话,他阻止自己去想这阵子过去之后的生活会驶向何方。
「小花怎么了?你们还好吧?」
「没事,就是累了。都挺好的,您放心吧。」
不好,一点也不好。小花出轨了。
「都好就好,都好就好。」碎碎念重复几遍。电话那边叮嘱,「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和家庭,你也要多关心小花。」
家是什么?小花这会儿还在家吗?
挂上电话,梁鑫的思绪和车轮一起飞转。
当年,梁鑫的爸爸老梁开长途车养家,有一年小学暑假,梁鑫心血来潮,吵着要跟老梁一起出车。坐在高高的货车里,看路边房屋和田野极速后撤,什么都觉新奇,然而无止尽延伸的道路很快令人疲惫,回去的路上,饥饿感追上了他,让他烦躁不安。
「忍一忍就到家了。你妈一准儿给咱爷俩烧了好吃的。」老梁安慰他,「你看到那些房子里的灯没?我跟你打赌,咱家那盏肯定也亮着,你妈在家等着咱们呢。」
于是,梁鑫就闭嘴靠在车窗边,看着山脉起伏前一点点萤火似的灯光,有莹白、有暖黄,近处的窗户里还偶尔透出人影。他盯着看,想着那些屋子里可能发生的故事。
老梁果然没食言。车子划过夜幕的公路、到达熟悉的家门口时,他家窗户透出的暖光好像温暖了周围的空气。
他们推开门,进入暖光的沐浴。灯光下是梁妈妈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家,光亮整洁,让人忘记了房间的狭小;而她是光芒中心的仙女,变魔法似的端上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
那晚的灯光,就是梁鑫对家的第一直觉。
许多年后,在给小花戴上婚戒时,梁鑫对她说r>
「你辞职在家吧,我养你。」
周围朋友羡慕得尖叫,继而起哄。
小花脸上飞过红晕,低头抿嘴笑。那时梁鑫以为自己的新家也会像小时候一样,永远有暖光流溢。
然而现在屋子里可能没有小花了,甚至小花还把别人带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