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的营业时间是下午四点半到晚上十点,钢琴演奏要在七点以后的后半段才登场。不出我所料,第一天试用,我等到九点半才被允许上场,就这样那个女生在跟我擦肩而过的时候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廖总此时已经回去了,其他客人也不是很多。我随意地弹了两首,等起身的时候,周边竟响起三三两两的掌声。感谢老爸,从小学的钢琴十级现在派上用场了。
「以后你每天就等我通知吧,需要轮换的话我会提前告诉你的!」秃头用力捏捏我的肩膀说,我假装害羞地一笑。
可接下来一连几天,我不是没得到出场机会,就是依然被安排在最末时段,这让我有点着急了。秃头显然有他的用意,但我实在没空周旋了。
一天,我故意早来了会儿,殷勤地给那女生把饮料送到台上,可她还是摆张臭脸都不看我。没关系,因为她转天就没法再来了,秃头说是突发急性肠炎。
我终于得到了正式行动的时机。
那晚我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上闺蜜经纪人给我寄来的黑色丝绒连衣裙,盘着复古盘发,再配上一对古着耳环,刚一上场就引发了整个餐厅的沸腾。
几首曲子下来,掌声不断,还有两位派服务员过来给了小费。下场休息的时候,我偷偷把小费全塞给了秃头,他色眯眯的眼睛里顿时亮起兴奋的光。这个时候,又有一个服务员走过来对我说颜,3号桌有位李先生想请你过去坐一会儿喝杯酒。」我马上看向秃头,眼神里是不尽的惶恐。
「以后这种事就挡了吧,礼貌地告诉客人我们这儿规定不许工作人员跟客人私聊!」秃头正色道。
等服务员走了就剩我们俩,秃头突然双手扶住我的肩膀说害怕,有我在!一会儿下了班,我带你去吃宵夜吧!上次说的那个事」
我羞涩地点了点头。
再次上场的时候,掌声响起,我一改刚刚做出的「新人紧张姿态」,大方地朝台下环视致意,目光扫到了远处最角落那桌的廖总,他正饶有兴味地盯着台上的我。我心想狸!就是稳得住!
我坐下,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就马上弹出第一个音符。后来就顺畅多了,我的指尖流淌出的是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三钢琴协奏曲」。这个顶级魔曲,当初可没少让我挨老爸的打,终于磕磕绊绊地练成了。之前我在资料里看到这竟是廖总最喜爱的一首钢琴曲时,心中感叹真是天助我也,但同时又很忐忑,因为它真的太难了,我又太久没碰,所以这几天找了架钢琴疯狂练了无数遍才敢出手。
毕竟临时抱佛脚,我错了几个音,但好在我心理素质超强,不动声色地弹了下来。
一曲终了,全场静默,那一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过了几秒,一个孤单的掌声响起来ashash来自廖总那个角落,然后雷动的掌声和叫好声我就都不在乎了。我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湿透了。
第二次休息的时候,另一个服务员走过来说颜,37号桌一个老先生说到顶层旋转酒吧等你,一起喝一杯,请你务必赏光,几点过去都行。」
「好的,我马上就去!」我转身往外走。
「怎么回事颜颜?你不能去!」秃头一把把我的胳膊拉住了。
我反手一使劲儿就把他的手别过去,然后一脚把他踹到墙边坏我事!否则受贿证据发到你领导那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6
廖总显然没想到我来得这么快。他像招呼老友一样请我入座,并没有过多的寒暄。
我们坐在窗边,身旁的广袤世界夜幕低垂,酒吧内也是灯光黯淡,放着舒缓的音乐。
「还不知道小姐你怎么称呼?」
「叫我佟颜就好。」
「佟颜,好,」他说罢打了个响指,引来一个服务员,「喝点什么呢?」
我看了看他面前的玻璃杯里是浸着冰块的透明液体,说这位先生一样吧。」
「我这是烈的,你行吗?」他露出怀疑的表情。
「这位先生喝的是唐胡里奥,的确劲儿大了点。小姐要不要换鸡尾酒?我们这的红粉佳人不错!」服务员热情地介绍。
「就给我一样的龙舌兰吧,多一份冰块就好!」我不在意地摆摆手。
「从小养成的坏毛病,每回练完一天琴就要偷一杯我爸的酒喝。」我冲他眨眨眼,说的是实话。
「你的琴弹得好,尤其那首第三协奏曲,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一家餐厅里听到。」
「错了几处呢,太久没弹了,这次也是有点任性」
「你是第一次来吧?以前我好像没见过你。你也不是本地人。」
「嗯,来找同学玩,见到这儿有琴就手痒了。」
「那一定不是一般的同学,可以让你这么优秀的女孩大费周章。」
此时服务员把酒端上来,我借机看向窗外夜景。如果我的面前有一台摄像机,观众会看到我长长的睫毛深处藏着泪水。然后我下定决心似的扭过头来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现在不重要了。」我小声说。
坚强且忧郁,让刚毅的男人心疼地想要探究和保护,这是我要的人设。
他会伸手过来握住我扶着酒杯的手吗?幸好他没有,要不也太不「勖存姿」了。他只是叹了口气,也望向窗外。
「是啊,感情,真是这世上最难解的事。学业、工作、名利我们毕生拼搏的,无论多么复杂,最后都是个数字,可以比大小、论输赢。唯独感情,恩恩怨怨解不开,又最让人牵肠挂肚。」
我正想怎么接下去,他却自顾自喝了一口酒,然后朝空气挥了挥手。
「我是个老家伙了,离开这座城市的时间,应该比你岁数都长。有好多事情需要我去忙,有好多地方也远比这里更精彩或舒服。但很奇怪,我最近格外想念这里,就跑回来了,看来任性不是你们年轻人的特权。」
「那一定也不是一般的回忆,能让您大费周章。」
「哈哈哈,」他拿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你这个女孩很特别啊!」
后面他又慢慢跟我说了很多,像一个老父亲给女儿讲家史,又像一个情人对心上人坦承过往,我只管做好一个倾听者。听他年少时怎么心怀大志却无处施展,现在回到老家弥补遗憾。如果不是廖太太告诉了我他的真面目,我都快心疼他了。
我们俩不知不觉又喝了几杯,都有点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