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冷哼了一声。诸葛长卿是家中主力,居然都叛变了,还不知殉笔吏余孽在诸葛家渗透了多少人。
“罗小友,你未来要面对的,恐怕是这些敌人。他们要取笔,可绝不会顾惜人命。何况你的渡笔资质,可是殉笔吏们求之不得的上等材料。你,逃不掉的。”
韦定邦说过同样的话,看来两家的族长,都不看好罗中夏的退笔之旅。罗中夏心中一阵躁郁,他想逃避,可是越逃,牵涉越深。原来只是为完成一个课外作业,可折腾到现在,却变成了整个笔冢世界的纷争核心。他坐立不安,觉得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简直要窒息而死。
这时老李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无关问题:“罗小友,问你个问题,你觉得如今的时代怎么样?”
罗中夏没料到他会忽然问这么一个高深的问题,只好敷衍着回答道:“还好吧。”
老李摇摇头,声音略微有些激昂:“就表面上来看,当然还算不错,经济在发展,城市居民生活水平在提高,然而同时人们的道德水平却在直线下降啊。你觉不觉得,如今的社会,已经到了古人所说礼崩乐坏的程度了?金钱至上,利益至上,整个社会完全物质化了,已经忘记了传统道德和精神。国学不存呢!”
“也没那么严重吧。”当然这句话罗中夏没说出口。“现在不是出了许多谈国学的书吗?还有电视上也天天讲,还有人上读经班呢。”
老李不屑地挥了一下手:“现代国人太缺乏古风熏陶了,琴棋书画一门不通,诸子百家一人不晓。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是普遍的现象,并非是一两个人、一两场讲座可以扭转的——说到电视讲座,客气点是隔靴搔痒,实质上彻底的误人子弟,建议你还是别看为好。”
“不过总算有人去做,总归是好的啊。”
“没错。我们诸葛家也是笔冢主人一脉相承下来的,从很早的时候起就以‘不教天下才情付诸东流’为己任。所以我们笔冢后人,有责任把先人要维护的东西保留下来,发扬光大。这既是诸葛家的天命,也是诸葛家的责任。”
老李把右手按在胸口,双目闪闪:“所以以前我一直运用诸葛家的财力和影响力,在各地邀请学者讲演,投资建设国学院。我记得你们华夏大学也是我们推动的项目之一。我原本希望能借此振兴国学。”
“不、不会吧……”罗中夏心里骂了一句粗话,没想到鞠式耕的国学课,竟然就是眼前这个人推动的。看来他和这些笔冢家族发生联系的时间,要比他想象中还要早。
老李的眼神忽然从慷慨激昂变得有些忧郁:“但是我后来意识到了,一个人再有钱,他所做的也很有限。比如我斥资数千万去购买广告,但那也只能占几分钟时间。而每天二十四小时全国播放的广告差不多有我的几万倍。仅仅靠这些手段去挽救传统,是不够的。”
“那……该如何?”
他别有深意地看了罗中夏一眼,一字一顿说道:“挽救中国精神,唯有国学;而挽救国学,唯有笔冢。”
“总算说到正题上来了。”罗中夏心想。
“青莲笔是管城七侯中最为特别的一个,它从来没有臣服过笔冢,它一定掌握着打开笔冢的关键。事实上,一直在搜集管城七侯的不只是他们韦家,我们也一直致力于此。但我和那些自私的人不同,我如果借助七侯的力量,就有能力打开笔冢。到时候中国数千年来的精粹都将得到解放,让那些伟大的先辈重现今世,重新感化这个已经接近道德底线的社会。”
罗中夏没想到这个人这么坦诚,坦诚到他都不敢正面回答。
“我知道你一直想退笔出世,归隐山林。不过天已降大任在你头上,往小了说,你自己要保命存身;往大了说,国学兴亡,匹夫有责啊。”老李把身体朝前倾了倾,声音变得缓和,但口气依然紧迫。
“经历过智永之事后,你也该知道,退笔毕竟只是虚妄,还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情。”然后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来实现国学理想?”
诸葛长卿垂头半跪在阴冷的地下室内,两只胳膊被高高吊起,半身赤裸。他已经恢复了神志,然而两只眼睛既没有神采也没有焦点,如同一匹受了伤的孤狼。
颜政没想到诸葛一辉会把自己带来这里,他不太喜欢这种密闭空间的混浊味道,也不喜欢这种酷刑的氛围。他们现在身处这间地下室隔壁的监视室内,通过闭路电视观察着诸葛长卿的行动。
“这算是非法羁押吧,不怕被警察临检抓到吗?”
诸葛一辉淡淡回答:“颜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平等有先有后。”
颜政倒抽一口凉气,想不到他们家势力这么大,竟可以肆意动用私刑。同时他又有些不屑,颜政以前是流氓出身,打架犯事讲的是实力和气魄,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仗着自己爹妈身份而四处嚣张的人,连带着对特权阶层都有些隔阂。
诸葛一辉俯下身子吩咐工作人员把镜头拉近一点。颜政看到,在诸葛长卿的胸口、后颈和太阳穴都贴着微小的白色电极,长长的电线连接到地下室外的某一个地方。电极有节奏地放着微弱的电流,使得他不时抽搐。
“就这么锁着他,会不会被他用笔灵挣脱?”颜政忽然问。
“颜兄你看到他身上那些电极了吗?”
“不会是用高压电这么直接吧?”
诸葛一辉笑着摇摇头:“笔灵是精神,电刑管什么用呢?那个电极其实传送的是数字化了的《白头吟》。”
颜政比出一个放弃的手势,无可奈何地说:“诸葛兄,兄弟我读书少,您把话给一次说全吧。”
诸葛一辉取过一张打印纸递给颜政,颜政展开一看,这《白头吟》原来是一首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就算颜政不懂诗,也能闻到这诗中颇多哀怨之气。诸葛一辉忽然问道:“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典故,颜兄该知道吧?”
“知道一点。古代泰坦尼克号,富家小姐卓文君爱上穷小子司马相如,两人私奔去了纽约,最后淹死在格陵兰岛。”
诸葛一辉忽略掉后一半的胡说八道,继续说:“后来司马相如被汉武帝赏识,他发达以后,就有休妻之念。卓文君写了这首《白头吟》给他,以示劝诫,让他惭愧不已。千古闺怨诗词,这首当称得上超绝了。”
颜政拍了拍脑袋:“我明白了,司马相如怕老婆,所以你们就用这首卓文君的诗克制了诸葛长卿的相如凌云笔?”
“正是,司马相如有愧于文君,有《白头吟》在,他的笔灵是断不敢出的。”
诸葛一辉指了指监视器旁边,那里摆着一台电脑,屏幕上一条类似心电图的曲线在跳动:“这是我们诸葛家最新的研究成果,可以将诗词数字化,然后转化成有规律的电波。用科学的角度去看,笔冢吏与笔灵互动的表现形式可以视作一种特殊的神经脉冲。我们把《白头吟》转化成特定频率的电波去刺激他的神经,自然就能起到克制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