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巨大 直达底部
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五章 何为天下无敌

周姝真摇头道:“我钻研了这么多年,一样看不出端倪,好像就只是一面普普通通的镜子。”

周姝真转头对魏衍笑道:“殿下,不用担心自己沦为我们镜心斋的傀儡,我们并无此意,也无支撑这份野心的实力。师父曾经说过,世间有丁婴、俞真意和种秋三人,就是三座跨不过去的大山。尤其是前两人在人间活着,镜心斋的一切谋划只是小打小闹,于这个天下并无任何真实意义。”

还有一些言语,周姝真没有说出口。为尊者讳,她不愿意在魏衍这个外人面前多说师父童青青的事情。

其实童青青当年与弟子周姝真最后一次见面,还说了一些肺腑之言:“做了这么多,只是因我怕死,所以想要知道这个天下的每个角落,有哪些人做了什么事,那么我就可以避开所有危险。”

而周姝真并不相信这是师父的真心话。师父修为那么高,早早就是天下四大宗师之一。师父的习武天赋之高,外人不清楚,周姝真是知道的,仅次于大魔头丁婴!只要师父肯用心,天下前三必然是囊中之物,何况师父身后还有整个镜心斋,又有四国朝野那么多死士谍子,怕什么呢?应该是这个天下怕她童青青才对吧?

魏衍细细思量,并不相信,或者说并不全信。

樊莞尔手持铜镜,陷入沉思。

金刚寺的老僧人脱了袈裟,穿了一身世俗人的衣衫,有些不适。他要去皇宫,去跟皇帝陛下讨要那副白河寺的罗汉金身。入宫前,在宫门口等待君主召见,他双手合十,唱诵了一声“阿弥陀佛”。入宫后,皇帝陛下在御书房亲自等着这位老僧。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位金刚寺的讲经僧,只是随着最后的榜上十人浮出水面,才知道原来这位寂寂无名的续灯僧除了金刚寺的辈分,还有一身深不见底的佛门神通。

关于罗汉金身一事,魏氏皇帝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下来。刚刚还俗的老和尚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原本还想好了诸多说辞,比如他答应为南苑国魏氏效力三十年之类的。

臂圣程元山没有去跟弟子们会合,那样太过扎眼,很容易被人找到。但他又不好带着一杆长枪随便逛荡,只得挑了一座石拱桥,在底下乘凉。他打定主意,京城外的牯牛山第二声鼓响后,如果京城里边最少死了半数的榜上十人,他才会露面,否则宁可错失此次飞升机会。

程元山无比希望榜上宗师尽皆死绝,至于这是否有违武道本心,他并不在乎,他只在乎结果。史书上千言万语,除了鲜血淋漓的“成王败寇”四个字,还有什么?

一直想要拿程元山练刀的唐铁意没能找到他,只好作罢,想了想,当下最大的变数其实是自己的身份。一旦被揭露北晋国的大将军在南苑国京城闲逛,会很棘手。虽说北晋与南苑关系尚可,但是南苑国野心勃勃,早就流露出要一统天下的声势,唐铁意可不觉得自己会被客客气气礼送出境:要么归降魏氏,要么暴毙于这座他国京城。

归降南苑,对个人前程而言,当然不是什么好事,可未必就糟糕至极,毕竟南苑才是厉兵秣马的第一强国。但是唐铁意在北晋的所有根基,家族、妻妾、兵权、声望,就都成了泡影。南苑的文臣武将,对他一个外人能够客气到哪里去?

唐铁意到底是艺高人胆大,而且比起迟暮臂圣,才不惑之年的北晋砥柱大将军显然气魄更盛,非但没有像程元山那样躲在僻静处,反而挑了一间热闹喧嚣的酒楼,要了壶好酒,听那说书人讲故事。老掉牙的老故事唐铁意也听得津津有味,觉得以后成了南苑之臣,似乎也不坏。有朝一日,四国境内,皆言他唐铁意的戎马生涯。

唐铁意喝了口酒,眯起眼,有些心神往之。

周肥和陆舫还在那间街角酒肆喝着劣酒,等着城头之战的落幕。

随着丁老魔和俞真意出手,原本已经离开局中的一个人物就重新变得有趣起来——镜心斋大宗师童青青。

先前身披青色衣裙的鸦儿好奇询问,周肥和陆舫不屑搭话,可是当鸦儿沉默下去,周肥却又笑了起来,主动说起了这个极有意思的谪仙人。周肥像是想通了什么,瞥了眼鸦儿,对周仕解释了一番童青青在别处的事迹。周仕听说之后,只觉得荒诞不经。

一个是一往无前的女剑修,一个是躲躲藏藏的镜心斋宗主,两人心性有天壤之别。

父亲周肥的家乡有一个宗门叫太平山,山上一位女冠天赋极高,运气极好,福缘深厚,羡煞旁人。东宝瓶洲有个叫神诰宗的地方,有个年轻她一辈的女子与她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被称为此人第二。

这位女冠天生古道热肠,性情刚烈,遇上不平事必追究到底,视生死为小事,违背修道之人的原有本心。恩师数次苦口婆心,她都只是收敛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故态复萌,人间有任何不平事,只要被她看到,那就要管上一管,而且次次都要找出幕后人才罢休。至于爱管闲事会不会耽误了修行,她毫不在乎;会不会因此身陷险地,她更是要翻白眼。为此,太平山和桐叶宗、玉圭宗的关系都很僵硬,跟扶乩宗更是势同水火,只是碍于书院的面子,双方尽量克制着不出手。

一路打打杀杀,次次险象环生,竟然偏偏安然无恙,给她跻身了元婴境。以至于连太平山隐世不出、硕果仅存的一位祖师爷,现任宗主的太上师叔都被惊动。

太平山金丹、元婴这类俗人眼中的地仙多达九位,傲视一洲,但是竟然没有一位十一境大修士,只有一位十二境仙人境的祖师爷支撑局面。反观桐叶宗和玉圭宗,仙人境和玉璞境皆有,加上那个夫妇二人皆玉璞的扶乩宗,至少传承有序,境界上不曾断代,所以这位太平山女冠能否跻身上五境至关重要。她一旦成功晋升为玉璞境,再以她的天生福缘,那么东宝瓶洲的风雪庙魏晋,最终成就都会被她压上一头。

这样的人物,放在中土神洲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因为大道可期,旁人清晰可见。简单而言,就是有机会有一天站在那十人附近,甚至是挤掉某一人,占据一席之地。而那十人之中,有龙虎山大天师,有白帝城城主,最新一位,则是大端王朝的女武神裴杯。在十人之外,浩然天下其余八洲,当然各自都有修为冠绝一洲的角色,比如南婆娑洲的醇儒陈淳安,皑皑洲的财神爷,可是比起中土神洲,总体气象还是差得太远。

那个枯瘦小女孩抱着一摞书籍飞快跑出了院子、巷弄,一路飞奔。

孩子年纪不大,可已经看过了不少坏人做着坏事,有些是对别人,有些是对她。也看过偶尔的好人始终不得好报,也有些好人变成了坏人。她曾经遇上过一个大半天提灯笼逛荡四方的老疯子,说世道太黑,不提灯笼就看不到路,见不着人。

她跑得汗流浃背,抬头看了眼太阳,天上就像挂着一个大灯笼,亮亮的,天地运转,好像谁都缺不了它。不过她只喜欢冬天和春天的它,如果能够一年四季天都不冷的话,她半点都不喜欢它,巴不得天上从没有过它。有了它,天就太亮了,她做很多事情,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比如偷吃东西。

经过一口水井的时候,小女孩停下脚步,坐在井口上休息了一会儿,大口喘气。瞥了眼水井,幽幽深深。她刚想要往里头吐口水,猛然抬头,发现自己身边站着一个高大老人,穿着大概是称之为道袍的衣衫。她仰头看着他,一动不动,好像自己动一根手指头,甚至是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就会死掉。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一个人。

老道人身材高大,道冠和道袍样式都极为罕见。光线映照下,他的肌肤散发着金玉光泽,道袍一尘不染,好像他根本就不曾站在这儿。

老道人瞥了眼枯瘦小女孩,伸出手臂,向天空中随手一抓。一直在偷瞥他的枯瘦小女孩哀号一声,丢了怀中书籍,双手死死捂住双眼,已是满脸泪水,干瘦身躯满地打滚起来。因为就在方才那一刻,她清清楚楚看到那个老头子一手将太阳从天上抓到了他手中,夹在了指缝之间。她痛苦得用脑袋狠撞井壁,老道人无动于衷,既不觉得可怜,也不觉得厌烦,漠然而已。

人间悲欢,看过几遍,与看过千万遍,是截然不同的观感。

老道人只是低头凝视着双指间的那轮日头。它并非虚像,而是真真正正的实相,反而天上此刻那轮大日才是虚幻。

老道人将这颗“珠子”暂时收入袖中,抬头看了眼南边城头。

这个“丁婴”让他有些失望,俞真意和种秋倒是还凑合,但这种凑合,不是俞真意和种秋本身表现有多好,而是老道人对他们的期望本就很低而已。

丁婴不一样。要知道,这个丁婴无论根骨还是心性都是最接近那位道老二的器,或者说坯子,算是一个世间最接近真迹的赝品了。哪怕这样的丁婴,到了浩然天下任何地方,都是毫无悬念的十二境,但也止步于此了,瓶颈太过明显。一件不错的赝品,往往坏不到哪里去,可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老道人还是觉得不满意。魏羡、卢白象、朱敛三者合一,各取其长糅合在一起的丁婴,还是这般不堪。

就在他准备一袖子打烂那个丁婴头颅的瞬间,突然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天。

他站在藕花福地,看到的是莲花洞天。

洞天福地相衔接,这样的古怪存在,四个大天下里只有两处。

井口旁老道人与头顶那位“俯瞰福地”的道人对视了一眼,于是莲花洞天和藕花福地的边境线就瞬间拉升出了一条宽达千万丈的鸿沟。

老道人冷哼一声,袖中那颗“珠子”将他的道袍袖子灼烧出了一个窟窿。但是那座莲叶何田田的洞天之内,也出现了许多枯萎的莲叶。

井口旁老道人收回视线,袖子很快恢复正常,相信那座莲池也不例外。他脚边的枯瘦小女孩还在地上哇哇大哭,那般近距离凝视太阳光芒的感觉已经远远深入到神魂的更深处,如果不是不幸中的万幸,刚好躲在老道人的“树荫”中,她的前生来世都会随之腐朽,在一瞬间化作虚无。

老道人有些怨气:“老秀才,你烦也不烦?!”

他头一次正视枯瘦小女孩。在他的凝视之下,原本拿脑袋撞井壁以求解脱的小女孩好似盛夏时分喝了一碗凉茶——而且还是富贵门庭里那种白瓷大碗梅子汤——蓦然没了痛楚,大口喘气,背靠着井口外沿,怯生生望向那个老神仙,被本能牵引,眼神快速游曳,在寻找那颗“珠子”给老人藏在了什么地方。

这叫不记吃也不记打。好在老道人对人间的态度,尤其是善恶,迥异于常人。对于小女孩不知死活的探寻不以为意,但是对于小女孩的身份,老道人已经心中有数,故而对那个口口声声“读书人只有借东西”的老秀才更加厌烦。

早年两人打赌,浑身酸气的老秀才靠着耍无赖和撒泼打滚的泼妇行径赢走了他一件信物,要他以后若是遇上手持信物之人,一定要护得他的性命周全。老道人愿赌服输,答应下来,但是心中对于老秀才的怨气可不小。后来又见到了一次,切磋了一次道法,两人坐而论道,讲道理的那种,就在藕花福地和莲花洞天的接壤边境线上,不然一块小小的藕花福地,哪怕灵气稀薄,大道难以具象显化,可依然撑不住两人的大道之争,说到底,还是老秀才要占那老不死的便宜。但是不知何时,除了这些,老秀才这个臭不要脸的玩意儿竟然偷偷在藕花福地布下了这么一颗棋子,真是灯下黑。